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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文學美術
吾嘗言有唐中葉,為風氣轉變之會,今觀於其文學而益信也。言以達意,文以代言,論其用本至此而止,然愛美為人性所同,達意之外,又必加之以修飾,久之遂稍離其真矣。駢文之句調,與口語相去日遠,且以浮辭害意,由此也。丁斯時也,必求所以達意而應事者,於是有筆與文並行。筆於俗字俗語,皆非所禁,似可週於用矣,然其語調之嘽緩,造句之整齊,仍與文無異,則仍不足以達意而無憾,必更求所以濟之者。更求所以濟之,似莫如竟用口語,則語體文當興於此時,乃轉以所謂古文者承之,何也?曰:是無足異也。中國疆域廣大,方言錯雜,各率其口之所道者而書之,勢必至於不相通曉。故語言演進之時,必求爾雅。雅者正也,謂於各種語言之中,擇其一以為正而求近之耳。錯雜之語言,何者可以為正?此則視乎事勢之自然,如都會為四方所走集,則其語自成為走集之地通行之語。而非可以人力強定。語言如此,文字亦然。孰最為人所易曉?自莫如眾所共讀之書,於是所謂古文者興矣。古文之興,非以其古,實以其為眾所共喻,而其為眾所共喻,則實以誦讀之者之多。如《莊子》與《孟子》,在其著諸竹帛之時,必同用當時通行之語,然在今日,《孟子》什九為人人所能解,《莊子》則雖費盡箋注家之力,仍有其不易明之處,即其顯證。然則古文即紙上之通行語也。難者必曰:徑用口語,豈不更便?殊不知口語在口中雖通行,在紙上實多寫不出者。強取同音之字寫之,不徒異方之人不能知,即當地人亦多讀之而不能解也。今日之語體文,實無一地方之語言,與之密合者,亦逐漸發展而成之紙上語,非真口語也。然則所謂古文者,原欲取眾所共喻之語,以達己意,非如小兒學語然,但搬弄他人之言語,而與己意無涉也。然如蘇綽之作《大誥》,則所走者正是此路,宜其仍不能通,而必有待於新派之興。此新派者,必取眾所共喻之稱名,眾所同用之文法,以達己意而後可。則必至唐中葉之韓愈輩,而後足以當之矣。故愈之自道曰:&ldo;惟古於辭必己出。&rdo;《舊書&iddot;愈傳》曰:愈所為文,務反近體,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語。《新書&iddot;文藝傳》,亦謂李觀屬文不襲前人,時謂與韓愈相上下也。
《新書&iddot;文藝傳序》曰: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無慮三變。高祖、太宗,大難始夷,沿江左餘風,句繪章,揣合低卬,故王、楊為之伯。謂王勃楊炯。《勃傳》曰: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皆以文章齊名。天下稱王、楊、盧、駱為四傑。玄宗好經術,群臣稍厭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氣益雄渾,則燕、許擅其宗。張說封燕國公,蘇頲封許國公。是時唐興已百年,諸儒爭自名家。大曆、貞元間,美才輩出。擩嚌道真,涵泳聖涯。於是韓愈唱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排逐百家,法度森嚴。抵轢晉、魏,上軋漢、周、唐之文,完然為一王法,此其極也。趙甌北《廿二史札記》曰:宋景文謂唐之古文,由韓愈倡始,其實不然。《舊書&iddot;愈傳》:大曆、貞元間,文字多尚古學,效揚雄、董仲舒之述作。獨孤及、梁肅,最稱淵奧。愈從其徒遊。銳意鑽仰,欲自振於一代。舉進士,投文公卿間,故相鄭餘慶為之延譽,由是知名。是愈之先,早有以古文名家者。今獨孤及文集,尚行於世,已變駢體為散文。其勝處有先秦、西漢之遺風,但未自開生面耳。又如《陸宣公奏議》,雖亦不脫駢偶之習,而指切事情,纖微畢到,其氣又渾灝流轉,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豈可以駢偶少之?此皆在愈之前,固已有早開風氣者矣。此說殊非是。獨孤及之文,乃後人所謂澀體。雖異時趨,仍難達意。致弊之原,實由過求形似,與蘇綽等同病。趙氏於未能別開生面一語,視之甚輕,而不知其未能大成,實由於此。至謂愈之前早有開風氣者,則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