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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娟,看得出他手上少哪幾張牌嗎?翠娟:“把拔,你說呢!”(根本不懂麻將。媳婦進門,他說,終於有人清清楚楚喊爸爸。形容兩兒子喊人:“嘴裡含塊石頭!”)
見到你,張德模滿臉愉悅明亮,促狹地朝你微笑眨眼,食指並中指空中比畫兩圈,語帶玄奧:“東西。”東風與西風,最後的天機,(此去迷津,一定是了。)跟著目光發亮如鷹眼掃描器釋出底牌:“上家要打了。”(病後,眼光一天比一天更炯炯有神,水洗過般,新生深邃湖泊視網膜望出去,快速換焦,鷹眼般影印這個世界,準備帶往另一個世界。你感覺他不斷淨空載體,好大量儲存人世鏡頭。)
胡茂寧好心支援,打出一張牌:“張模,餵你。”(張模,家裡從小這麼叫。)張德模不要,他伸手抓牌,手停在半途,摸清楚了,推倒:“自摸。”抬頭看大家,語句清晰:“胡了,走人。”(胡茂寧忍住淚,說再打一圈。多留一會兒,別走啊!)
張德模喜孜瀟灑:“無聊。”把牌抹散,不玩了:“牌越打越薄,酒越喝越厚。”喝就喝,胡茂寧淚眼迷離,以川音:“張模,哦倆乾杯二鍋頭。”(夏季柏油路面氤氳現象,生命正在蒸發。)玩起家家酒,胡茂寧做傾酒狀,滿上杯,張德模接過,仰頭喝掉杯口朝外:“乾杯。”半年滴酒未沾啊!
張篆楷讓張浥塵去買啤酒,(大不了喝死。)張德模聽見,說喝這個就可以。無色無味虛擬二鍋頭。(你不確定,要不要真給他酒喝,乾脆引發腫瘤大出血動上一刀,真死在手術檯上如他所願,還是比畫比畫就算。你確定的是,不來死刑犯臨終高度酒精麻痺那套。你們要的是正常道別,沒冤屈,不需要贖罪。死,就是死。)
超過五十五年交情的老友各自站在生命兩頭,伸長手碰杯幹盡。這次,胡茂寧沒說:“我肝不好喝不得。”(你害怕這無形的酒杯對張德模也嫌沉。但你確定他的靈魂比這酒杯重得多。)
喝過酒,張德模放下酒杯說同時比手勢:“我要站一下。”(他定出了私家訣別儀式規則。)兩個月沒下床,(兩個月前,醫生都勸他找機會下床練習走路,他淡然表示:“我最喜歡走路。”無須向任何人證明他偷懶,能走早走了。)現在,他要用自己的力氣雙腳著地,如果可能,他會自行走過忘川之上奈何橋。你上床由背後撐住方便他好下床,雙腳著地,身體打直,兩腋被架住,確定可以便放手,他搖頭:“不行,待會兒試。”坐床沿,免得一次次由床中央往外移,是項大工程。體力蓄夠了,他說:“再來。”又一次,還不行:“不急,慢慢來。”
牽引:流浪者拔營(5)
(如眺望一支遠遠看著你們這支無目的流浪隊伍同類,你感到了什麼,抬頭凝望虛無處,你想你聽見他們來了。)張德模再度堅定說道:“再來。”你跪坐床上從背後出力,他緩緩挺直身軀,光腳板貼住地面簡潔說道:“行了。”支架緩緩撤開,他自己,足足站穩十秒鐘。鷹眼聚光望向窗外遠處,那麼篤定收回視線:“可以了。”
(主治醫師請你到護理站。)二○○四年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十點,你和孩子共同簽下不急救、器官提供醫院解剖證明檔案,是你親手把他送走的。你堅持使用自己的墨水鋼筆,木然簽妥名字,完全沒必要檢視內容,你應該在乎是不是籤對地方嗎?還能怎樣?把命拿走吧!(這是一條偽航道。)
簽妥字,你沒問手續是否完備,僅牢牢記住:“把筆帶走。”(到處找不著一支筆,他常說。現在,你以此為回憶圓心。)徑自踅返病房。
醫護人員已經準備妥當,見你回到病房,嗎啡注射閥開啟。“會多久?”不知誰問了句。以你的理解:“把拔會很快走掉。”他沒有失去他的風格。即使醫生說很難判斷。有的甚至拖上一週。(你知道無論過多久,想到這些你仍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