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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
這些兇險的暗流,從前他礙於謝氏不涉黨爭的家訓,都不曾與謝瀾安細說。即使他心裡一直認為,只有這個靈穎慧秀,最令他驕傲的學生,最適合繼承他衣缽。
但當時少年還年少,老頭子也並非不解春風,他每每看著含靈神氣清韶,灼然玉舉的風姿,便不由覺得,若他兩袖間有流雲清風常伴,也是很美好的一生了。
可這孩子隱忍得真狠哪,他沒想過,風光之下會藏著淵深晦影。
他也沒想到從前只作風月文賦的謝玉樹,說得出這樣一番見解。
“太后內用母家,外用司馬,勢力龐然,你能怎麼動?”荀尤敬面無表情地問。
“含靈近身出入內省,掌兵司事,便有機會乘隙而為。”謝瀾安頷首,露出一截藕白的頸,目光含鋒,“我在等,一個契機。”
荀尤敬:“什麼契機?”
謝瀾安微頓,那張弦搭箭的眸色又松泛下去,含糊地唔一聲:“還在等。”
荀尤敬從小把她調理出來,哪裡看不出這是有主意了卻不說,暗自運了運氣,沒有追問,只道:
“那麼你力主北伐,表面上是順從太后之意,實則是為了將大司馬調離太后身邊,以免對付外戚時,太后召他來助力?”
老師果然是老師,一語中的。謝瀾安張了張嘴,荀尤敬不知不覺間改為正對著謝瀾安而坐的姿態,傾身低喝:
“太險了!”
謝瀾安眼神微動。
“軍戰大事不是兒戲,內憂外患,怎麼能同時出現,為求安穩,應當先革內弊,再動刀兵!”
荀尤敬沉聲道:“你固然將大司馬的勢力調遠,但前線是真實地在與北朝硬碰硬打仗!一旦此間京城出現動盪,斷了對北方戰場的掌控與供應,便是內憂外患同時爆發,比外戚誤國的影響更可怕。你想過沒有?”
“想到了。”謝瀾安十分平靜,“老師從前卻想撥亂從緩,徐徐圖之,結果又如何?”
這句話是溫和下的反骨,意不在頂撞,卻鞭辟入裡地刺中荀尤敬多年的隱痛。
不止荀尤敬聽後怔了,連衛淑也意外地看向謝瀾安。
而後這位嫁與荀夫子多年的宗婦,忍不住別開臉失笑,順便欣賞一下被天下名士追捧的硬脾氣老頭,臉上那精彩紛呈的表情。
是他親口教的,弟子不必不如師嘛。
自從這幫孩子長大各奔前程以後,她好久沒見家裡這麼有鮮活氣了。
謝瀾安還在說:“我會留神戰場,也會運籌於京都,老師可以相信老師的學生。”
荀尤敬氣悶半晌,硬是沒發出一句脾氣,哼聲:“你這口氣大得要上天了……”
謝瀾安彎彎眉眼,但沒有笑意。她想告訴老師,她知道戰爭是什麼樣,也知道沙場會死人,也知道百姓在動亂中生計會有些艱難。
給胤衰奴舉的那兩個例子,都不是杜撰。
而她恨死了那種眼睜睜看著,卻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
腐肉連根剜除時,固然會狠痛一下,但為了痊癒,這一下必須要經歷。
她下刀的手會很小心。
最終謝瀾安只道:“老師,我做的事名聲不好,今日自請剔除您的門下。”
這便是她今夜來訪的第二件事,她不能重蹈覆轍,要為老師保全清名和清淨。
屋中沉寂下來,一時惟聽雨聲。
衛淑揪住袖角,擔心地看向荀尤敬,卻見荀尤敬神色不辨,伸手指指桌案,“酒杯空了。”
老師喝酒從來是就著酒葫蘆直接喝,何曾會用酒杯?謝瀾安卻還是聽話地上前倒酒。
一隻溫暖乾燥的掌心落在她頭頂。
謝瀾安的身體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