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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清清楚楚映在裡面,顧沅看在眼裡,不由得心裡又是一絲好笑。
按照太后的吩咐,她此刻在外人眼中是正得寵的司寢宮人,該對皇帝恭順地俯首帖耳,再不準絲毫頂撞違逆,顧沅也依言言必稱“奴婢”、“小爺”,可為什麼換了稱呼,彼此之間反而比君臣相待時更接近宮外相識的情形呢?
她輕手輕腳替皇帝別好髮簪,替她籠好網巾,緩緩收緊巾繩繫好:“小爺覺得如何?”
皇帝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臉上紅暈愈濃,忽然開口:“你替人梳過兩回?”
“是。”顧沅微微一笑,“阿母昔年病時,奴婢替她為阿父梳過兩次。那時奴婢八歲,只想著把巾子收得整齊好看,收繩時故意用足了力氣,把阿父額上勒出一道痕來,阿父也不曾責怪。後來選進學宮讀書,就再沒了閒暇,後來,就再也沒機會了。”
她聲音裡惆悵感慨一帶而過,轉身到殿門口傳司飾送巾帽腰帶。皇帝怔了怔,卻想起雲州布政使的奏摺來,到昨日為止,連著三封都是奏報恭王病體沉重,恭王也早在兩月前便上摺奏請由恭王世子代為覲見,當時自己只以為是恭王一系韜光隱晦的習慣,如今看來,難道是真的?
當年皇帝洗三當日便被先帝下旨養在宮裡,五歲之前,除了典禮外幾乎不與其他宗室見面,論起來竟是和御前時時覲見的大臣們更熟悉些。恭王在皇帝被立為嗣皇孫,第二日請旨全家去雲州,先帝當即准奏,皇帝正隨禮部司儀習禮,連送別都不曾來得及,因為父女緣吝一面,心裡還怏怏了好一陣。後來年紀見識稍長,便明白那不過是先帝和恭王無言的默契,自己是註定了與親生父母緣分淡薄了。
畢竟是剛剛被髮作過一場,殿內人心裡都有些發憷,崔成秀垂手進門侍立,見皇帝一直若有所思,也不敢像平日那樣獻殷勤,只努嘴使眼色地示意顧沅向外看。
自清晨起天色便是陰雲低垂,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因為怕打擾皇帝清夢沒人敢打掃,月臺上落了薄薄一層,幾個小太監正提著掃帚木撮趕過來。月臺階下候著兩行侍膳太監,個個頂著黃雲龍包袱,領頭的包袱尤其大,也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
“小爺可要用膳?”皇帝顯然是想什麼想得出神,手指輕敲几案,顧沅連叫了幾聲才反應過來,自梳妝檯前起身,著了冠帶,心不在焉地用過午膳,將送來的奏事匣子開啟,將新來的摺子拿起看了看,眉便蹙得更緊了些,她怔了怔,忽然向顧沅道:“阿沅,你之前在民間或多或少也該聽過——旁人怎麼說朕和恭王?”
雖然嫡女做了皇帝,但恭王卻沒能得到一絲皇帝生父的好處,反而因避禍去了邊遠荒瘴之地,民間重孝義,對此評論得並不算好聽,顧沅想了想,便道:“聽說恭王是位明達淡泊的人物。”
“朕沒見過他。”
顧沅訝然:“當年先帝駕崩,恭王曾赴京奔喪,陛下也不曾見麼?”
“他不曾入京,只和外藩一樣,在京外驛館設了蘆棚,”皇帝聲氣淡淡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朕派人請了數次,他都不肯進京,後來先帝七七,他便也跟著外藩一起請辭回去了。”
“難道不是小爺聽信朝臣的話,把恭王攔在京外?”
這一次輪到皇帝驚訝了:“朕此事京中盡人皆知,朕何須說謊?”
這些話確實是海州梧州等處流傳最多,京裡反而不曾聽人提起。顧沅想起鄭廷機督撫海州多年,立時瞭然,心底平生了一絲憐惜,只低聲安慰皇帝:“江南天高地遠,有些個以訛傳訛的流言並不稀奇,奴婢孤陋寡聞,冒犯小爺了。”
江南數州有一半與漕運有瓜葛,皇帝只想了想便也明瞭,怔了一會兒,突然將手裡奏摺向桌上一放,站起身來:“準備著,朕出去一趟。”又回頭向著顧沅道,“阿沅,你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