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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梨覺得自己小時候很迷信。她好像特別信鬼神的傳說,信那些鍍著金光的佛祖,還有那些不知道拿什麼不掉色的顏料,在瓷身上釉得五顏六色的菩薩。
菩薩們總是被凡人描上花花綠綠的衣服,慈眉善目地坐著立著,哪都好,唯一的壞處就是不會說話。
在她小時候住的那個房子裡,隔壁的房間被改成了病房,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總是在夜晚歇斯底里地發瘋,東西被揮到地上,摔砸成碎片的聲音一刻也不消停。
記憶裡窗戶外的天總是暗的,可能陰雨連綿,或者雷聲密佈。
總之不會放晴。
而談梨,談梨就一個人縮在自己那個房間裡。家裡的護工和傭人被一個瘋女人折騰得夠難過了,沒有力氣管一個小孩子怎樣,她們在深夜裡抱怨著,捶著腰腿從走廊上走過去,敞開的門裡漏進一縫冷色的光,傭人們的抱怨就在小小的房間裡盤旋和迴盪。
談梨不喜歡躺在床上。
摸不到邊際的空氣總讓她害怕,所以她會扯著被子躲到那張床靠著牆倚出來的小角里。
那樣縮起身來的時候,牆面和床底的側面會環抱著她,讓她沒那麼害怕。再捂上耳朵,慢慢等上一會兒,那些讓她心臟縮緊得難受的聲音,都會變得遙遠起來。
在她房間的大衣櫃頂上,有一尊不知道誰放上去的瓷菩薩,那就是她記憶裡對神佛的印象。
那尊菩薩太高了,而她又矮又小,就算跳起來也夠不到。
談梨有一天坐在地板上對著那菩薩想了很久,起來後她把椅子放平在床頭櫃上,然後踩著床再踩上椅子,站在一個險之又險的位置,小談梨踮著腳尖把那個菩薩拿了下來。
把菩薩放在這兒的人大概早就忘了,它身上落滿了浮灰,拿手指一抹,藏在灰白下豔麗的釉色就會露出來,特別漂亮。
談梨把它擦乾淨了,沒人來的時候就把它放在床頭,讓它陪著她聊天。
也只有它陪著她了。
傭人們照顧一個瘋子已經很難,他們不想再隨時管著一個小孩有沒有跑掉,所以小談梨的房間每天總有一段時間是會鎖上的,在傭人們無暇顧及她、又怕她一個人跑丟的時候。
還很小的時候談梨不習慣這樣,她第一次想開啟門卻出不去時,驚慌得在門邊大哭大叫。門被她拍得砰砰地響,漲紅充血的手心早就沒知覺,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可能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怕,她就一個人扒在門邊,一邊拍一邊撕心裂肺地哭。
那天家裡的傭人不在三樓。是一樓花園裡的園丁師傅聽見了小孩隱約的哭聲,嚇壞了撐著修剪樹枝的升降臂上來,開啟窗戶才哄住了嗓子已經哭啞的女孩。
後來談梨就習慣了。
還是會害怕,也知道了自己怕什麼――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眼前所見即世界,在她對世界還沒有概念的時候,她就已經經歷過太多次,好像全世界都只剩她一個人的恐懼。
習慣了這種恐懼後,談梨就開始和那個穿著彩色衣紗的菩薩說話。
說是迷信,但談梨那時候對這個五彩斑斕的瓷像沒有太多的概念,她只知道人們是可以向它許願的,它可以幫人實現願望。
於是談梨就學著在電視裡看過的大人,她有什麼願望的時候,就把它擺在床頭,握著雙手朝它許願。
小時候的談梨既不虔誠也不懂分寸,她貪心得很,她總有好多好多願望:想爸爸今天能回家,想媽媽今晚不會痛哭喊叫,想他們一起坐下來吃飯,想他們牽著她的手去動物園,想他們像街上每一對會和孩子說笑或者生氣的、看得著摸得到的父母一樣……
一定是因為她太貪心了。
所以菩薩一個願望都沒給她實現,包括最後、她哭著求它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