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紙雕心(五) (第1/3頁)
她與燈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她好像說過這句話。
一時間竟有一種貫穿感。
貫穿大明這四年, 也貫穿懸於二人頭頂的那片諱莫如深的混沌。
說是緣分也好,說是巧合也好,或者說是某種當下文明無法解釋的“因果”也好。總之, 楊婉來到了他的面前。這個曾經把最好的年紀都獻給“鄧瑛”二字的女子, 終於張開了口, 對著這具鮮活的血肉,以及容納於其中, 清澈如冷泉般的靈魂說出:“我是為你而活的人。”
“鄧瑛。”
她溫柔地喚他的名字, 凝著他的目光道:“我最初並不想與這個時代共情,只想看著你, 走完你慘烈的一生,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來歷。但時至今日, 我很想讓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很想讓你明白,你對我來說, 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說完, 低手拾起一旁的《東廠觀察筆記》, 攤放於自己的膝蓋上, 翻開扉頁,指著著書者的名字對鄧瑛道:“這是我的名字——楊婉,來自距今六百年以後的另外一個時代。和你一樣, 也是一個讀書人。在我們那個時代啊, 天下清明,百姓們安居樂業, 女子與男子都能讀書。文心載世, 可以觀史, 可以著文。我便是前者。”
她說著翻開書冊,“前人觀君王諸侯,著書無數。而我觀的是你,除了幾篇學術論文之外,我也寫過一本《鄧瑛傳》,可惜我還有看到它出版。不過,我至今仍然記得,那本《鄧瑛傳》的開頭——貞寧十二年……”
她頓了頓,換了一個更平和的口吻,向鄧瑛閉眼默誦。
“貞寧十二年是大明歷史上極具轉折意義上的一年,內閣首輔鄧頤斬首,宛如長夜的大明朝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很難說鄧瑛的人生是在這一年結束的,還是從這一年開始的。鄧瑛,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寫下這個開頭,此後十年,我所有的燈下時光,都屬於你。作為一個學史的人,我挖掘你的人生經歷,揣測你的心聲,試圖替你向後世開口。在這個過程中,我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沒有婚姻,也沒有子女,只有一顆文心,對一個亡故之人,終生不渝。所以……”
她彎目笑了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你在我死後六百年,翻看過我的一生嗎……”
鄧瑛的聲音顫慄。
超過六百年的時空間隔,文明的差異在他與楊婉之前劃卡了一道思想的鴻溝,他看不見後來的世界,不知道封建是如何顛覆的,也不知道“平等”是如何的誕生,“階(和諧)級是如何改變的。他只聽懂了,六百年後有一個叫楊婉的女子,知道他的名字,為他寫了一本書。
“那時的我是罪人嗎?”
他輕聲問楊婉。
“是。”
楊婉的聲音微哽,“但以後就不是了,鄧瑛,我下筆了,即便我從那個時代消失了,也會有人從我寫過的文字裡,看見你。如今也一樣。鄧瑛,即便我和你要亡於大明,但我落筆了,我開口了,一定會有人因為我,在靖和初年間重新看見你。我歷經兩世,而無遺憾。我曾是你的身後名。”
她說著衝他笑了一聲,“我也做了你的身前名。所以鄧瑛,我可以敬你,也配愛你了。你呢,你願意愛我了嗎?”
她用了“願意”這個詞。
由始至終,她好像都沒有拒絕過鄧瑛交給她的“卑微”,她接受他在“性”中的顫慄和羞恥,接受他把“愛意”解釋為“贖罪”,讓他把鐐銬交到她的手中,溫柔地牽引著他,往他想走的那條“絕路”上走。
可是,在這一段看似不極不平等的關係當中,真正謙卑的那個人,其實是楊婉。
她不強求鄧瑛在這個時代的一切,甚至連他的“愛”都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