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清風(四)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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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他說這個字的時候, 肩膀不太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楊婉看著鄧瑛的背影,清凌凌地嵌在古樸的箱櫃之間。
櫃子裡是他貼身的衣物,數件漿洗得很薄的中衣整齊地疊在一起。幾乎全是綢制的, 像他的面板泛著並不算太乾冽的冷光。
鄧瑛之前說, 他要買一間外宅, 楊婉覺得很好。
但比起外宅,護城河邊的這一間居室, 才是最令楊婉心安的地方。
它就像鄧瑛那個人一樣, 一塵不染,朝向揹著天光, 無人的時候, 滿地物影, 但卻一點都不會令人覺得晦暗。
他居住於此,楊婉的魂就能在這個六百年前的人間裡棲息。
哪怕這方寸之外的人和事,都與她前三十年的三觀背離,但只要鄧瑛還能從櫃子裡取出一件不帶血痕的衣衫, 還能在秋夜裡點燃一盞燈, 還能和她坐在一起吃一碗陽春麵。她就不算存在主義當中, 那一粒偶然的塵埃。
“那……我能穿你的褻衣嗎?”
她突然張口提了這麼一個要求
鄧瑛怔了怔。
“能穿嗎?”
她又問了一遍。
“能……”
他說完這個字, 慌忙蹲下身,從箱櫃裡取出另外一套綢制的褻衣,放到楊婉手邊。
門外的李魚又在出聲催促了, 鄧瑛不敢再看楊婉, 一把抱起自己的衣物,推門走了出去。
楊婉低頭抖開鄧瑛留給她的褻衣, 側腰繫帶的上衫和下褲, 寬大包容。
她彎腰脫掉自己的鞋子, 抱著膝蓋縮排床角。
室內十分冷清,牆壁的縫隙裡也滲著淡淡寒意。
楊婉幾乎能感覺到護城河上的寒氣,從四面八方絲絲縷縷地滲過來。
楊婉忍不住咳了一兩聲,反手探向自己後背,輕輕地挑開了小衣的繫帶。
這是她第一次在鄧瑛的地方除去衣冠庇護,當手臂從衣袖裡完全退出的時候,寒瑟的秋風便透過窗隙撩起了面板上的寒絨。她繼續脫掉小衣,又屈起雙腿,解開羅裙,將腿也從繡褲裡褪了出來。
臀面貼在鄧瑛的床褥上,床褥是棉布遮罩的,接觸面板的時候,甚至會令人覺得有些涼。
但楊婉覺得很舒服,就像週末洗完澡,剛剛縮排在自己的被褥裡裸睡的那一刻一樣。
風撥簾動,窗邊淅淅瀝瀝地響起了雨聲。
楊婉受著風,抱著胳膊坐好。
她沒有立即穿上鄧瑛的褻衣,也沒有馬上將自己捂入鄧瑛的被褥。
她安靜地坐了下來,藉著燭火的燈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副原本死在貞寧十二年冬天的身子。
曾經年輕,白皙,如玉石一般光滑無暇,然而此時,卻在腰腹和大腿上分別留下了幾道淡褐色的刑傷。而這些傷也是這副身子上,唯一屬於楊婉的東西。
楊婉伸手摸了摸腿上的傷疤。
即便已經過去很久了,但觸碰之時,痛覺仍在。
死了一了百了,活著遍體鱗傷,屈辱不堪。
大明朝的女子是如何認知自己身體的呢。
在女性身體意識還沒有覺醒的時代,封建的審美會接受這些在詔獄裡留下的“罪痕”嗎?
這和鄧瑛身上那道傷是不是一樣的?
她突然想起了福柯在《規訓與懲罰》裡寫到的那一段話:“在人們看來,殘酷的懲罰方式,其野蠻程度不亞於,甚至超過犯罪本身,它使觀眾習慣於本來想讓他們厭惡的暴行。它經常地向他們展示犯罪,使劊子手變得像罪犯,使法官變得像謀殺犯,從而在最後一刻調換了各種角色,使受刑的罪犯變成憐憫或讚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