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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警察出來喊:「你做什麼的?」
「我?社會盲流!」她回應,笑眯眯的,她說話細聲細氣,不像自己說的那麼粗魯,倒像是故意和小警察尋開心。
警察摘下大蓋帽捂在胸口,喊她過來坐坐。
「沒什麼事情,就是那邊曬得慌,發了包瓜子,把手伸出來。」小警察年輕,從牛皮紙包裡倒一把西瓜籽給她,她支出雙手,看瓜子泉水似的流到手心,匯成一團,她嗑瓜子,把皮甩在腳下,小警察靠著大梧桐樹端著涼白開喝兩口,開始問問她的情況。
「豐收大樓啊,哦,你是上次那個。」就著那次車禍,他們聊了幾句,磕完手裡的瓜子,她用鞋尖攏了攏地上瓜子皮,小警察說:「那你現在不在那邊啤酒廠搬東西了?」
「搬不動,手指頭都是酸的,還是找點別的事。」
「那我給你介紹你要不要做?」
小警察是熱心的,還是喜歡她的容貌?不過任誰也不會討厭漂亮的女孩,寧珏眉毛細細的,長大了眼神也不兇,聲音也酥酥的,任誰也不會想她殺耗子的兇殘,就是孤兒院的熟人見了,也不會認這是寧珏。
「管他誰介紹,能賺錢的就是好事,你可是人民警察,還要我承你的情?」她說得刻薄,實際上還是說要承他的情,拐著彎說有點兒打情罵俏的媚氣,不大莊重,但在街頭溜達的社會青年還要莊重?
「就是你救了的謝家的人,那個女的,她站不起來,似乎鬧情緒,又摔又打不好伺候,家裡要再僱一個保姆,說是一個月能給夠七百塊。」
「不少嘛。」寧珏心裡沒這個打算。
「是的,不比你累死累活地好?你要是做,等他們的張秘書來,我再跟他們介紹一句,你又是她家的救命恩人,又年輕,八成可以。」
「還沒定數呀?」寧珏故意用這話搪塞,打算結束話題離開。
她是長相變了,但她能認出謝一塵來,謝一塵端詳久了,是不是也會認出她?或者早早地將她這個人忘了?當然,謝一塵忘不忘是不要緊的,她是怕謝女士見了她,忽然認出來,日久天長,又或許根本記不起來……
無論記不記起,寧珏都不願面對,兩種結果都不好受。
記起來了,難道相認?她丟不起這人,良心也要被拷問,謝女士這樣好的條件,你當初偷了錢跑什麼?
記不起來,她自己心裡過意不去,她是無關緊要的一個,謝女士哪怕收養她,也沒在心裡記住她一瞬,那她自己就臊得臉紅,把這十年的自以為是都碰在牆上碰個稀爛好了。
警察說:「這就是看你的本事了嘛?好啦,我給你介紹。」
寧珏遲疑著,來不及拒絕,小警察就換了話題。
她心裡是煎熬著的,她想去,又不大想去,去了,記不起來,自己丟丟人,一個月七百元錢,好過大街上閒逛。
可去了,她又要回想自己五歲時天真的念頭,她做了那樣的決定,到時候看見謝家的好東西,勢必要回想回想,她也曾有機會在這裡生活的,好過在爛樓裡蹉跎著……每天拷問自己?她不願意。
但不去——七百塊又橫在面前,她又格外地好奇這家的生活。
兩個念頭交織著,決戰著,在腦子裡大戰三百回合,天昏地暗,她最終還是暗自下了決心,不去,不去,就當是沒見過,不知道,做過的決定怎麼能後悔?她寧珏做事什麼時候後悔過?橫下一條心,她之後就不再去派出所晃悠了。
但人家來找她,終於說找到個嫌犯,請她去看看,做個證據。
她推了門,見到欄杆後頭坐著個鬍子拉碴的男子,垂著頭,腮幫子耷拉下來,約莫四十來歲,像根頹敗下來的秸稈。鐵門推開的聲響讓他略微抬抬頭,寧珏一眼認出,這就是貨車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