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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又嫩,觸之即破,四老爺臉上粘膩膩的,舉起手掌到眼前看,滿手都是螞蚱的屍體。四老爺聞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一個大膽的想法象火星一樣在他的頭腦裡閃爍了一下,這個想法不久之後再次閃爍,四老爺捕捉頭腦中天才的火星,完成了一項偉大的創造。這當然都是以後的事情,四老爺紮好褲子,急急跑上道路,他在麥田裡穿行時,看到麥壟間東一簇西一簇,到處都是如蘑菇、如牛糞的螞蚱團體從結著鹽嘎渣的黑土地裡凸出來,時時都有嘭嘭的爆炸聲,螞蚱四濺,低矮的麥秸上、黑瘦的野糙上,密密麻麻都是螞蚱爬動。這些暗紅色的小生靈其實生得十分俊俏,四老爺仔細觀察著停在他的大拇指甲蓋上的一隻小螞蚱,它那麼小,那麼勻稱,那麼複雜,做出這樣的東西,只有天老爺。四老爺周身刺癢,螞蚌在他的面板上爬動,他起初還摩肩擦背,後來乾脆置之不理。毛驢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甩甩尾巴,四老爺對毛驢說:
毀了!神螞蚱來了!
路邊淺溝裡,有一個碗口大的螞蚱團體正在膨脹,轉瞬就要爆炸,四老爺蹲下身,伸出一隻大手,狠狠抓一把。四老爺說好象抓著一個女人的奶子,肉乎乎的,癢蘇蘇的,沉甸甸的有些墜手。抓著一大把蝗蟲,四老爺抬頭看看冷酷的太陽,遠遠眺望正在發酵的紅色沼澤地,收回眼看看泰然自若的毛驢,他的目光迷惘,一臉六神無主的表情上有幾十隻螞蚱的屍體幾十隻受傷的螞蚱,有幾十隻螞蚱在他臉上蠕蠕爬動。螞蚱從四老爺的手指fèng裡冒出來,螞蚱的蠢動合成一股力量脹著四老爺的手掌,四老爺感到手脖子又酸又麻,他想了想,鬆開手,一大團螞蚱掉在路上,剛落地面時,螞蚌團沒破,一秒鐘後,螞蚱豁然開放,向四面八方奔逃,毛驢閃電般一跳,尾巴急遽扭動,但小螞蚌們已經糊滿了它的腿,糊滿它的兩條前腿,它好象把兩條前腿陷進紅色泥沼裡又拔出來一樣,它的兩條前腿上好象糊滿了紅色淤泥。
四老爺騎驢回村莊,走了約有十里路。在驢上,他坐得穩穩噹噹,那匹瓦灰色毛驢永遠是無精打采地走著,麥田從路邊緩慢地滑過,高粱田從驢旁擦過,高粱約有三柞高,葉子併攏,又黑又亮,垂頭喪氣的高粱拼命吸吮著黑地裡殘存的水分,久旱無雨,高粱都半死不活,四老爺騎驢路過的除了麥田就是高粱田,田間持續不斷地響著嘭嘭的爆炸聲,到處都是蝗蟲出土。
四老爺在驢上反覆思考著這些蝗蟲的來歷,蝗蟲是從地下冒出來的,這是有關蝗蟲的傳說裡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四老爺想起五十年前他的爺爺身強力壯時曾鬧過一場蝗蟲,但那是飛蝗,鋪天蓋地而來又鋪天蓋地而去。想起那場蝗災,四老爺就明白了:地裡冒出的蝗蟲,是五十年前那些飛蝗的後代。
必須重複這樣的語言:第二天凌晨太陽出土前約有十至十五分鐘光景,我是行走在一片尚未開墾的荒地上的。
在這段時間裡,我繼承著我們這個大便無臭的龐大凌亂家族的混亂的思維習慣,想到了四老爺和九老爺為那個穿紅衣的女子爭風吃醋的事情,想到了畫眉和斑馬。
太陽出來了。
太陽是慢慢出來的。
當太陽從荒地東北邊緣上剛剛冒出一線紅邊時,我的雙腿自動地彈跳了一下。雜念消除,肺裡的噪音消失,站在家鄉的荒地上,我感到象睡在母親的子宮裡一樣安全,我們的家族有表達感情的獨特方式,我們美麗的語言被人罵成:粗俗、汙穢、不堪入目、不堪入耳,我們很委屈。我們歌頌大便、歌頌大便時的幸福時,肛門裡積滿鏽垢的人罵我們骯髒、下流,我們更委屈。我們的大便象貼著商標的香蕉一樣美麗為什麼不能歌頌,我們大便時往往聯想到愛情的最高形式、甚至升華成一種宗教儀式為什麼不能歌頌?
太陽冒出了一半,金光與紅光,糙地上光彩輝煌,紅太陽剛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