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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還能不能寫民族災難?蒲松齡居然寫了。當歷史學家&ldo;太史公&rdo;不能秉筆直抒時，小說家&ldo;異史氏&rdo;用&ldo;鬼&rdo;抒寫歷史;當戲劇家不能在現實舞臺上演出時代興亡時，聊齋鬼魂成為時代風雲的優孟衣冠;用人鬼戀巧妙抒寫改朝換代之際人民的深重災難，《公孫九娘》是代表。
公孫九娘出現時是個美麗而富於青春氣息的大家閨秀。萊陽生第一眼看到她，&ldo;笑彎秋月，羞暈朝霞&rdo;，一雙因為有禮貌的微笑，變得秋水盈盈的明亮眼睛和因為羞澀變得朝霞一樣嬌艷的面頰。公孫九娘談吐高雅，才貌無雙，萊陽生一見鍾情，兩人結為夫妻。但是愛情沒有給公孫九娘帶來歡樂，她在新婚之夜就向萊陽生敘述自己是怎麼樣成了冤鬼，在朝廷鎮壓於七之亂中，公孫九娘和母親被抓起來要押解京城，走到濟南，母親被折磨死了，九娘自殺。公孫九娘用詩描述不堪回首的經歷，&ldo;十年露冷楓林月，此夜初逢畫閣春&rdo;&ldo;忽啟鏤金箱裡看，血腥猶染舊羅裙。&rdo;九娘做了十年冤鬼，雖然享受到愛情幸福，但總忘不了自己的冤情，新婚之夜都忍不住開啟箱子看當年血染的羅裙。公孫九娘懇求丈夫把自己的屍骨移葬家鄉，還說：人鬼有別，主動跟丈夫分手。跟很多聊齋愛情故事不同，公孫九娘不僅沒有起死復生，連她送給萊陽生的愛情信物羅襪，都著風寸斷，腐如灰燼。為什麼總是喜歡給有人鬼之別的青年男女做&ldo;撮合山&rdo;的蒲松齡，讓伍秋月、聶小倩等女鬼一個一個重返人間的蒲松齡，偏偏到公孫九娘強調人鬼有別?最重要的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民族大災難中，個人怎麼可能枯木再生?公孫九孃的悲劇命運不可逆轉，正如改朝換代中千萬受害者冤沉海底。所以我們看到，《公孫九娘》這個小說開頭跟許多愛情故事不一樣。那些故事開頭總是說：某某，某地方的人，性情如何，《公孫九娘》開頭就寫陰森恐怖、慘不忍睹的大屠殺：&ldo;於七之案，連坐被株者，棲霞、萊陽兩縣最多，一日俘數百人，盡戮於演武場中。碧血滿地，白骨撐天。&rdo;在於七之案中，許多人沒有參加起義的良民被連坐被殺，一天俘虜幾百人，不問青紅皂白，全殺了，血流成河，白骨撐天。小說接著寫：&ldo;上官慈悲，捐給棺木，濟城工肆，為之一空&rdo;。多麼慈悲呀，殺了人給棺木，殺人之多，全濟南的棺材都脫銷了!公孫九娘，一個花朵一樣美麗的生命，正是千萬冤鬼中的一員。蒲松齡描繪公孫九孃的青春美，這可愛的&ldo;紅顏&rdo;偏偏是萬千枯骨的組成部分。所以在《公孫九娘》裡，聊齋故事屢見不鮮的愛情起死回生的力量蕩然無存。男女主角在&ldo;碧血滿地，白骨撐天&rdo;背景下相遇，在&ldo;墳兆萬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鳴，駭人心目&rdo;的場景下分手。《公孫九娘》表面上是愛情故事，實際上是刺貪刺虐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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