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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之前, 謝瀾安去了趟長信宮。
宮殿幽深靜謐,太后披著舊日臂帛,在書案上寫字。紙硯旁邊,放的是謝瀾安初次拜見她送上的《月儀帖》。
殿內的帷幔重重垂著, 快入冬了, 老人家怕寒,皇上對長信宮的一應供應都如從前, 非但不曾減免, 因知太后生平節儉,又著意添了些份例, 做足母慈子孝的樣態, 不讓言官拿住話柄。
可離開了權力的滋養,這位叱吒半生的尊榮婦人還是迅速地蒼老下去, 謝瀾安看見太后半頭的霜銀白髮, 心頭亦有幾分唏噓。
太后抬眼看見女子身上的玄青海水崖紋官袍, 又淡若無跡地收回視線。她心平氣和地寫完一幅字,方放筆道:
“朱衣鶴補換青衣海崖, 看著確實更精神。”
謝瀾安道:“娘娘的氣色也好,只是入冬後晝短夜長,還當多加保養。”
她的聲音裡沒了刻意營造的恭順, 清沉冷靜,不看人只聽聲, 會覺得是個風姿朗徹的男兒。她其實一直沒有變過, 換回女裝, 也不做扭捏作態,面對強權,也未見卑躬屈膝。
只是看見她的人, 會被她那份獨特的遺世清高所矇騙,覺得她略微欠一欠身,便已是對自己極大的認可與尊崇;以為自己降馭住這樣一個人物,自己便也成了非凡的人。
一個面生的宮婢端來熱茶,太后沒有接。她繞過書案,謝瀾安順勢扶著她的手背,走到窗前。
窗扇一開,一股涼風湧入,太后望著庭中凋零的草木,“本想與尉遲老嫗爭個高下,不承想,先輸在一個小女娘手上。”
庾奉孝此前在詔獄裡,見到庾松谷萬箭穿心的屍體,急痛攻心,嘔血病倒,未熬到斬首便鬱郁身亡。
庾家一夜敗如山倒,何氏受到牽連,長公主帶著一雙未成年的兒女,住回公主府閉門不出。
太后聽到後來,已經近乎麻木,她沉寂在這早已不復往昔繁榮的長信宮,沒有如很多人料想那般倒下,反而如枯萎後逢春的老樹,緩緩回過了生機。
“聽說你在外推行新政,如火如荼。”太后看著窗外說,那是她多年來想要去做,卻始終不能達成的政績。“放心,哀家會活得很久,哀家會看著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謝瀾安點點頭。
她來也只是看一看舊主,並沒有什麼交心話可說,她撤回手,要走時,太后忽然轉頭問:
“如果當初哀家聽你的諫言,約束母族,你會真心輔佐我嗎?”
秋風吹動她花白的鬢髮,這一刻,太后終是不可避免地顯出滄桑的神態。
說完,她自己先笑了,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到如今她還心懷僥倖,活該被這女子耍得團團轉。
何況謝瀾安如今是皇帝的信臣,這樣設陷的問話,以謝瀾安的精明,如何會答。
“我會。”卻聽謝瀾安平靜地說。
太后箭一樣的目光驀地射向她。
謝瀾安一臉淡然,清峻的雙眼如兩鬥星辰:“娘娘,這麼說吧,謝含靈根本不在意我效忠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是陛下還是太后,只要他能用我的建策保國安民,只要他值得。”
“你……就不怕隔牆有耳,你怎敢如此囂——”太后目光震動,話到一半自己恍然,是了,謝瀾安不怕這些,她任用她這麼久,從未在謝瀾安身上見過一個怕字。
太后忽又想起謝瀾安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既然每個時代都有人傑,為何不能是我?
——既然左右都是我,為何不能是個女人?
她從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地亮出過她的底牌,她要以女子身,在這世道上楔進一面不容為任何人忽視的旗幟。
“你……你好好輔佐皇帝,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