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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萊爾與艾米麗具體談了什麼,菲利克斯並不知道。但是他大概能夠看出這兩人的理念並不完全相同。尤其醉倒在疊滿鏽蝕的破鐵車架上的波德萊爾興沖沖一躍而起要跟回來見一面《呼嘯山莊》的作者,會面交談後卻變回原先那副頹喪不振的模樣。
菲利克斯看向臉色僵硬的艾米麗,只見她說是想起有事要回去住處一趟,就步履匆匆略顯慌忙地奪門而去,留給眾人一個高馬尾亂甩的倉皇背影。
菲利克斯心中默默想道,莫不是艾米麗也被波德萊爾的衛生現況嚇到了趕回去洗澡?
這年頭要是染上可怕的小東西,還需不需要剃光全身的毛髮才能徹底擺脫侵擾?
他想到自己、艾米麗、愛斯梅拉達小姐或是其他人統統把毛剃了個精光,一堆各種顏色、光可鑑人的禿腦袋——不由打了個寒顫。
這畫風也太不良了。
波德萊爾倒是沒有直接離開回去“波西米亞人車隊()”躺著,而是在勒布朗尖叫抵到嗓子眼的驚恐中從櫃檯處拉出來一把座椅隨意靠坐在牆邊。他胳膊肘搭在椅背上,破麻袋?()”底下露出的肌膚色澤如流蜜般的兩條大長腿相互交疊,側著腦袋靠在牆壁上,那雙銀灰色眼眸看人時彷彿深情脈脈、實則冷漠疏離,此刻半睜半閉,迴歸一副什麼事物幾乎都無法引起他興趣的模樣。
菲利克斯看到波德萊爾這樣,心裡難免有點失落。他方才見波德萊爾被挑起興趣到願意動身回來的情況,還想著說不定波德萊爾在與艾米麗的交談過後會燃起文學的小火苗,創作點什麼出來呢。
沒想到……
難道他們這次會面所溝通交談的並不如波德萊爾所願嗎?
菲利克斯只能如此猜測。
創作者的作品通常或多或少會透露表現出其某些觀念和意向。有時候直接從主角本身出發有所表露,比如主角的觀點、想法、處事態度、抉擇實際可能體現了創作者自身所認可或排斥的,例如《簡·愛》的主角簡之於創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有時候是從某個配角的角度暗藏創作者的視角,例如王爾德所作的《道林·格雷的畫像》中的兩位配角畫家霍爾沃德和勳爵沃登;有時候各位角色的人生軌跡、不同選擇及其最終結局也隱含了創作者的價值取向,例如《名利場》中兩位姑娘蓓基·夏潑和愛米麗亞·賽特笠的人生路徑與結局的對照比較,正喻示了其創作者薩克雷的臧否……
艾米麗與波德萊爾,兩人的想法的區別分歧自然也存在。波德萊爾這雙徘徊在流浪者中間的銀灰色眼眸原本是看到了什麼才被觸動的呢?
菲利克斯從揹包裡取出那本《呼嘯山莊》,試圖尋摸一下波德萊爾的想法。視線落到這本書的主角的名字上時,他似乎抓到了一點什麼。
這本書的主人公正是一位名為希斯克利夫的“吉普賽棄兒”,即與愛斯梅拉達一樣同出於流浪的“羅姆人”群體,也正是波德萊爾這些時日一直混在其中的那些流浪車隊的同源身份之人。
無論在英
() 國、法國,還是西班牙、義大利,這些“羅姆人()”為代表的流浪者都是實實在在的底層群體。
而波德萊爾,從前生那位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來看,他的目光正落在底層這些窮人、流浪者、小偷、妓女,甚至橫陳街頭的死屍上。
艾米麗的《呼嘯山莊》中,野蠻的呼召終究被文明的馴養所擊敗,然而波德萊爾並不打算再投注精力到已經獲得更多關注的世人眼中的真善美()”上,他將一切心神都留給了罪惡泥濘的陰暗世界裡掙扎扭曲生出的醜陋之花,他欣賞著這些醜陋的美麗。
回想起前世波德萊爾所獲的“把社會之惡和人性之惡作為藝術美的物件來描寫”的評價與概括,菲利克斯心念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