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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學者,或以文人學士之所為,與平民之所為,截然異物,此實誤解,觀一種文學初興時之情形,即可知之。為古文者,初不避俗字、俗語,特其用之當有法度耳。如僅字,古人用之,皆意以為少,如《禮記&iddot;射義》&ldo;蓋僅有存者&rdo;,《史記&iddot;貨殖列傳》&ldo;僅僅物之所有&rdo;。唐人用之,則意以為多。《舊唐書》《舊五代史》中僅字,即皆如此。韓愈《張中丞傳後序》言:巡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所用者即唐時通行之義也。《舊書&iddot;杜甫傳》載元稹&ldo;論李、杜優劣&rdo;曰:&ldo;是時山東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rdo;又曰:&ldo;自後屬文者以稹論為是。&rdo;夫謂子美之詩,優於太白,是矣,然微之之言,則初未能道出其所以然之故也。太白所長,莫如歌行,皆酷類古歌謠,此尚為率舊之作,至杜陵則自闢新體矣。論詩者多謂李不如杜,即可見率舊之作,不厭人心。其故何哉?《舊書&iddot;元白傳》載樂天與微之書及微之為《長慶集序》,極言其詩流傳之廣。史臣亦謂伊古以來,賢不肖皆賞其文,未有如元、白之盛者。此固由其辭之淺近易解,抑亦由其專主諷諭,能言人之所欲言而不能言者也。唐末韋莊作《秦婦吟》,道黃巢據長安時關中亂離之狀,其詩極膾炙人口,後佚,敦煌石室發,乃復得之,亦香山《新樂府》之類也。然則詩體發展至唐,徒託物起興,微言相感之作,已不足以饜人心,而必求其能極其變者矣。杜陵之於元、白,元、白之於韋莊,辭之雅俗不同,其為民請命之意則一也。然則一種文學之興,豈有能脫離民眾者哉?徒以排比聲韻,屬對律切稱之,則淺之乎測丈夫矣。抑古人文字,在今日看似艱深者,皆時移世易為之,在當時實皆淺易,故不識字或識字甚少者,皆能使人讀書而聽之,或則口占書簡,《秦漢史》及《兩晉南北朝史》,已詳言之。唐諸帝多能詩。見《廿二史札記》德宗好為詩條。女子如徐惠、上官婉兒、宋若昭兄弟,亦皆能文,不讓男子。《新書&iddot;后妃傳》。夫非謂帝王必不如書生,女子必不如男子,然帝王讀書,不能如書生之專,女子受教,不能如男子之備,則事無足疑者也。而所成亦相匹敵者?則以其時通用之文字,實不甚艱深也。薛《史&iddot;胡裝傳》,謂其&ldo;僻於題壁,所至宮亭寺觀,必書爵裡,人或譏之,不以為愧&rdo;。其有是僻,所題必有人讀之,足見史稱元、白之詩流傳之盛,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無不有,村夫、野老、婦人、孺子之口罔弗道,決非虛言。然則當時文人之所為,曷嘗脫離民眾哉?或謂唐人詩文,皆有辭藻,何以盡人能解?殊不知辭藻亦語言也。今人不甚用之,則亦不甚聞之,而覺其難解,當時用之者多,則聞者亦耳熟能詳矣。然則文人學士之所為,與平民之所為,曷嘗截然異物哉?
古所謂小說者,與後世異。古之小說,意蓋主於懲勸?如《太平御覽》引《風俗通》,謂世所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之說,出於《漢志》、說家之《百家》是也。見《先秦史》第十五章第五節。以類推之,則如塞翁失馬等說,亦未必非古小說家言矣。此其意誠甚善;造此等說者,哲學思想亦可謂甚高;然尚未能極幽奇恢詭之致,以文學論,則未可謂甚發展也。後世乃其途日闢,遐想漸多,所涉亦廣,至唐遂大有可觀。今存於《太平廣記》中者不少也。惟小說究以理致為主。唐人所為,好用辭藻,故其品實不逮宋人。散文也,賦體之詩也,與新音樂相依附之詞也,小說也,皆唐人啟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