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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只有一個愛子,是前妻所遺,孩子又好,又憐他失母無依,所以特別珍惜,也是雪芹窮愁中唯一的一點掛心悅意的骨肉。在痘疹猖狂流毒的今年,家家小孩不保朝夕,遍地惶惶。雪芹為此,真是憂心如焚——不要說進城以會親友,簡直百事俱廢。
可是,哪裡有雪芹幸逃的「命運」?他最怕的事終於臨頭了:他的愛子染上了痘疹。雪芹哪裡又有力量給孩子「鉺牛黃,真珠無算」?只有眼看病兒日近垂危,到了秋天,竟然不救。
兒子殤後,雪芹悲痛萬分,據傳說,每天要到小墳上去瞻顧徘徊,傷心流淚,酒也喝得更兇了。雖經友人勸慰,也不能解。畢竟憂能傷人,再加上各方面的煎熬煩勞,不久雪芹自己也就病倒了。
「舉家食粥」的人,平時歲月已不易捱;病臥在床,營養皆無,醫療藥物,更是分外之想。朋友中間或者尚能小助,但今年敦家喪禍連綿,淚眼不幹,自顧兀自不暇,哪裡還顧得及數十里外遠在西山腳下的曹雪芹?可能連訊息也不知道。雪芹的病,其病在心,外境得以拶逼,如何望好?他的病情由秋天起,日益嚴重下去。
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的除夕(實已入公曆1764年,當2月1日),別人家正是香菸爆竹,笑語歡騰的時刻,雪芹卻在極其淒涼悲慘的情境下離開了人世!
我們用什麼話才能表達對這一位最偉大的文學家,在這個節日裡貧病而死的崇敬悲悼的心情呢?真是感到詞意俱盡。試以小詩一篇來結束這段敘述吧:
哀樂中年舐犢情,盧醫寧復卜商明?
文星隕處西山動,燈火人間守歲聲。
新年(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2月)的正月初二,敦誠家的門上人來稟報主人,說有一老者求見,是曹二先生家裡打發來的。敦誠心中甚喜,雪芹總是禮數周到,還想著大老遠的來人拜年,遂忙命快請進來。
進來一位農村打扮的老者,卻是一身藍布新衣裳,新鞋帽,見面先行下禮去,口說叩頭,新春大吉大利!敦誠連忙攙起,作揖謝道:「老人家您辛苦了,大遠地進城來。」話未說完,只見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個素白的信封。敦誠嚇了一跳,先不接信,忙問:「怎麼是白紙的?」老者忍不住,淚滴於手,「曹二爺沒了。」
敦誠臉變了顏色,接信的手在顫動著。
「怎麼人就不行了?哪天的事?——可留下什麼話?」一連串急切地問。
「芹二爺是年三十兒夜裡沒的。他家裡昨天就讓我送信來,我說大年初一,誰沒個忌諱?就推到今兒才來。」
「怎麼就偏趕大年夜這個日子?」
「他是病纏久了,又貪幾口酒,不肯在意保養。過年了,誰家不添點兒酒飯?大年夜又是守歲的時節,他新得了酒,可就沒了捆拘兒。太過量了,人一下子就禁不住了……」老者說不下去了。
「臨危有什麼說的嗎?」
「聽說是來不及說什麼就不行了。只聽說他說過,
書給毀了,還沒弄齊,死也閉不上眼哪。」
「家裡呢?」
「家裡——那什麼也沒有,真叫可憐!病重時,也沒錢買副藥調治調治……」
敦誠像木頭一樣聽著。接過白信封兒的那右手,還在顫抖。
在西山的一個隱僻處,一小片平地,遠遠望去,也可以辨出那是一座小墳頭,還是嶄新的,上面插著一枝白紙的銘旌幡,在寒風中飄動著。
「這就是一代奇才曹雪芹的歸宿嗎?上次見面還歡活的人哪!……」敦家弟兄從城中趕到此地,一見這景象,忍不住放聲痛哭。
敦誠回來所作的兩首輓詩,留給了後世,作為雪芹抱恨而終的見證——
其一
「四十年華太瘦生,曉風昨日指銘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