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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集,孫府
竹樓前,孫交盤膝而坐,餘珊負手倚欄。
朱厚熜執晚輩禮,盞茶遞水一番,便聽孫交笑道:“我觀德輝,面含怒色,卻不知所為何事?”
“蓋因巡按湖廣監察御史王相。”
冷哼一聲,餘珊痛飲一番山泉,憤而道:“時下吏治敗壞,朝臣不知紀綱為何物,廉恥德薄,實心痛之。”
“王相?”
孫交撫須一笑,朱厚熜則輕咦一聲。
給二人斟滿茶盞,朱厚熜沉吟道:“興府之中,亦多有人藏否此人。此人身為巡按御史,乃代天子巡狩一方,合該清正廉明。於上,等查貪除暴,於下,亦當體察民疾。
此人在武昌府時,是何等做派尚且不知,單說此番按臨安陸,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委實是少廉寡恥之徒。”
餘珊又復冷笑,“豈止是少廉寡恥?可謂之吃相難看。九峰公當有所不知,此賊來時兩手空空,去時車馬粼粼。州衙上下,笑稱破財去災也。”
孫交、朱厚熜聞言愕然,抬頭時,餘珊怒意愈盛,斥道:“聶鳳山,身為湖廣按察使,本有巡查各道,糾核吏治之責。然則聶臬臺,與王相聯袂而來,於王相之事,視而不見。
我因是而問之,聶臬臺直言一團和氣為上,若不欲和光同塵,何妨獨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乎。”
此言一出,朱厚熜瞠目結舌。
據他所知,臬臺、巡按,按臨安陸的那些時日,上至知州,下至小吏,無不惴惴。
王槐知州之尊,鞍前馬後;崔推官掌一州之刑名,卻恍如僕婢,隨侍左右,極盡奉承之態。
如此之時,臬臺當面,餘珊敢犯言直諫,不愧其“不避權貴,遇事敢言”之名。
心中感慨欽佩,朱厚熜不禁出聲讚道:“常聞竹城先生,昔年亦曾巡按山東。後巡鹽長蘆時,因揭權貴之不法,而謫安陸。先生剛正不阿,不避權貴,王相此輩與先生比,實雲與泥也。”
便正如朱厚熜所言,得知巡按湖廣監察御史的做派後,朱厚熜對於餘珊,是愈發的欽佩了。
且不論此人才具如何,單單是這份風骨,便令人折服。
卻說有了前番相處的情誼,如今朱厚熜在二人面前,執晚輩弟子禮,言語時再不復當初的拘謹矜持。
竹樓前,孫交撫須不語,餘珊苦笑一聲,言到:“世子言重了。”
語未落,話鋒陡然急轉,“謫安陸判官多年,終究是磨去了許多稜角。此番若是年輕時,必然是與王相針鋒相對的局面。”
語雖意興闌珊,心中則怒意勃發。
餘珊踱步席前,放下茶盞,取了一壺烈酒,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飲起來。
不多時,便隱現醉意。
“九峰公,我謫安陸數年,烈性難改。也不怕九峰公笑話,如今雖為州衙末吏,然則位卑卻不敢忘國恩。
這些年,積鬱二三言語,藏於腹中。如今則,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頃刻,餘珊雙目微紅,眼眸裡的神光,則愈發堅毅。
這一刻,朱厚熜直起身子,恭敬的側耳傾聽。便連孫交,亦是正色。
餘珊長身而起,仰頭飲一口烈酒,怒聲道:“自逆瑾以來,閹宦專權,假子亂政,不知紀綱為何物。政多苟簡,名實乖謬,宮府異同,紛拏洩沓,此紀綱之頹也。”
開篇先聲奪人,言語鋒利如刃,一言以蔽正德朝之亂象。
朱厚熜不禁喝彩一聲。
王府與袁宗皋座談時,袁先生只講些經制文章,聖賢之言,何曾聽聞這般慷慨陳詞?
心緒激盪之下,竟也飲了一口席案之上的烈酒,尋來一張白紙,提筆揮毫,將餘珊之語,盡數書於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