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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這些年,真辛苦你了。」
他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大慶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自曉事起就指給了幼成,幼成就是他的命,一起挨餓,一起榮華,他自忖他們之間的情份超越了主僕,比親兄弟還親。
「老闆,您別這麼說,辛苦的是您,凡事都是您跑在前面,您降尊紆貴,吃了多少苦,拋卻了多少臉面…」
真說不下去了,握著方向盤的手瑟瑟發抖,他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原以為是「出將入相」進廟堂的,誰想到「出將入相」是在戲臺上。
「這亂世,誰也不比誰尊貴多少,誰又不吃苦呢?」幼成淡淡地說道。
也是,尊貴的不尊貴的,都遭了罪。把他們攆出去了,誠親王府遺下的那些人並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紫禁城都易了主,親王府的牌子八年前徹底摘下。幾百號的人,走的走,病的病,亡的亡,剩下五十來號遺孀遺少,蜂聚在城東一座三進的四合院內。
三進住不起,賃出去一進;兩進也入不敷出,再賃出去一進;後來房子全賣了,還好人口越來越少,下人們能遣則遣,甭管年老年少,總有些人撐不下去,跟落葉似的飄然而逝,到現在拖家帶口只剩二十來號人。
這樣一想,辛酸的意味就少了很多,或者說是天眼煌煌,因果不爽;又或者是時局大挪移,什麼都不管用,有錢頭一條。
心思總是在翻滾,好些東西沉寂著,只是海面上沒有吹來那陣風。
「前些天五爺託人轉輾寄給您的信,您看了嗎?」這個問題大慶一直想問,既然說到這兒了,想來問問也無妨。
就是那淺黃色的封皮,簪花小檻,信紙是漿過的,一些固執的可笑的講究,收信人的姓跟洋人似的,四個字,很刺眼。
「那不是寄給我的,是寄給誠親王爺家的七哥兒的。七哥兒早在民國十一年的冬天在天橋下凍死了。是他們串通著,在七哥兒母親屍骨未寒的頭七之日,把十二歲的男孩兒從床上架出去,扔破棉花絮似的扔在大街上。五哥兒年紀輕,與七哥兒素有交往,把條棉袍連帶著七哥兒床上的一柄瘦骨扇子從門縫裡扔出來。這就算行了好了,就因為這點好,他們銘懷在心,透過五哥兒的名義,跋山涉水地坐火車來要花費銀子。」
幼成很少說這麼多的話,這一番話講來,他一排牙齒都快咬碎了。
「他們以為,拿了那四個字的姓氏,就算是開恩承認我。他們錯了,我不需要他們承認,我不要那四個字的姓,那四個字不是因為乾坤倒轉,是因為這些人的冷血殘酷在我心中早已灰飛煙滅。我姓嚴,我母親的姓,他們引以為恥的漢姓,我是個唱戲的,我愛唱戲,我唱戲活得很好,養活我自己,養活許許多多我數不過來的人,總有一天…」
他才發現自己過於激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擱在長衫上的手掌握成一團,像是兩塊堅不可摧的石頭。不需要這樣,何必呢,這麼多年,早就想明白了,也已經活明白了,唱戲又如何,越王也臥薪嘗膽,十年磨一劍,他揚眉吐氣,勝利在望。
「沒看,那封信被我扔進炭盆裡,燒了。」
像突如其來的一層巨浪,浪退後大海歸於沉默,車子開進了貝當路,十一點半了,夜深人靜,路上布滿了漏過樹枝椏的淺黃路燈光,這條日間繁忙瑣碎車來人往的馬路上,孤獨行進的只有這輛不急不緩的黑色別克車。
「反正咱們已經熬出頭了,我算過了,帳戶上的儲備綽綽有餘,贖一兩套宅子沒有一點兒問題,明年開春咱殺回北平,一雪前恥…」大慶的激動並不比幼成少。
會熬出來的,小富子,到時候我請你吃冰糖葫蘆,吃豌豆兒黃;我們拿了錢到他們的眼前晃,我要把屬於我的不屬於我的產業全部買下來,把他們趕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