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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農業科學院蝗蟲研究所那群研究人員從紅色沼澤旁邊的白色帳篷裡鑽出來,踢踢沓沓地向糙地走來‐‐糙地上的糙已經成了光桿兒,蝗蟲們開始遷移了‐‐連續一年滴雨不落之後又是一月無雨,只是每天凌晨,糙精上可以尋到幾滴晶瑩的可怕的露珠‐‐太陽毒辣,好似後孃的巴掌與獨頭的大蒜,露珠在幾分鐘內便幻成了毛蟲般的細弱白氣。如今,只有紅褐色的蝗蟲覆蓋著黑色的土地了。蝗蟲研究人員們當初潔白的衣衫遠遠望著已是髒汙不堪,呈現著與蝗蟲十分接近的顏色,蝗蟲伏在他們身上,已經十分安全。名存實亡的糙地上塵煙衝起,那是被解放軍戰士們踢踏起來的,他們腳踩著蝗蟲,身碰著蝗蟲,揮動木棍,總能在蝗蟲飛濺的空間裡打出一道道弧形的fèng隙。蝗蟲研究人員肩扛著攝影機,拍攝著解放軍與蝗蟲戰鬥的情景,而那些蝗蟲們,正象決堤的洪水一樣,朝著村莊湧來了。
蝗蟲們瘋狂叫囂著,奮勇騰跳著,象一片碩大無比的、貼地滑行的暗紅色雲團,迅速地撤離糙地,在離地三尺的低空中,迴響著繁雜紛亂的響聲,這景象已令我瞠目結舌,九老媽卻用曾經滄海的滄桑目光鞭撻著我兔子般的膽怯和麻雀般的狹小胸懷。這才有幾隻蝗蟲?九老媽在無言中向我傳遞著資訊:五十年前那場蝗災,才算得上真正的蝗災!
五十年前,也是在蝗蟲吃光莊稼和青糙的時候,九老爺隨著毛驢,毛驢馱著四老媽,在這條街上行走。村東頭,祭蝗的典禮正在隆重進行……為躲開蝗蟲cháo水的浪頭,九老媽把我拖到村東頭,頹棄的八蜡廟前,跪著一個人,從他那一頭白莽莽的刺蝟般堅硬的亂毛上,我認出了他是四老爺。九老媽與我一起走到廟前,站在四老爺背後;低頭時我看到四老爺鼻尖上放she出一束堅硬筆直的光芒,蠻不講理地she進八蜡廟裡。廟門早已爛成碎屑,尚餘半邊被蛀蟲啃咬的坑坑窪窪的門框,五十年風吹雨打、軟磨硬蹭,把磚頭都剝蝕得形同蜂窩鋸齒,廟上開著天窗,原先圖畫形影的廟裡粉壁上,留下一片片鐵鏽色的雨漬,幾百隻蝙蝠幅棲息在廟裡的梁閣之間,遍地布滿蝙蝠屎。恍然記起幼年時跟隨四老爺遷廟蒐集夜明砂時情景,一隻象團扇那麼大的蝙蝠在梁間滑行著,它膨脹的透明的肉翼,宛如一道彩虹,宛若一個幽靈。它拉出的屎大如芡實,四老爺一粒粒撿起,視為珍寶。四老爺,你當時對我說,這樣大顆粒的夜明砂世所罕見,每一粒都象十成的金豆子一樣值錢……那時候龐大蝗神塑像可是完整無損地存在著的呀,只是顏色暗淡,所有的鮮明都漫漶在一片陳舊的煙色裡了……沿著四老爺界尖上的強勁光芒,我看到了八蜡廟裡的正神已經殘缺不全,好象在烈火中燒熟的螞蚱,觸鬚、翅膀、腿腳全失去,只剩下一條烏黑的肚子。四老爺禮拜著的就是這樣一根蝗神的泥塑肚腹。西邊,遷徙的跳蝗群已經湧進村莊,桑下之雞與牆外之驢都驚悸不安,雞毛奓,驢股慄,哪怕是蟲介,只要結了群,也令龐然大物吃驚。解放軍戰士和蝗蟲研究人員追著蝗群湧進村莊,乾燥的西南風裡漂漾著被打死踩死的蝗蟲肚腹裡發出的cháo濕的腥氣。
九老媽說四老祖宗,起來吧,蝗蟲進村啦!
四老爺跪著不動,我和九老媽架住他兩隻胳膊,試圖把他拉起來。四老爺鼻尖上的靈光消逝,他一回頭,看到了我的臉,頓時口歪眼斜,一聲哭叫從他細長的脖頸裡湧上來,沖開了他閉鎖的喉頭和紫色的失去彈性的肥唇:
雜種……魔鬼……精靈……
我立刻清楚四老爺犯了什麼病。他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