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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事情,他已記不清了。他木然地放任自己成為一具軀殼,護送著淳化的軍隊一路凱歌東進,攻城掠地。只用了五個月,便兵臨魁城都下。
直到那時,他才又清醒了些,頹然提著酒前往故人墳前祭悼。
不過半年光景,那人墳上便已遍生萋萋碧草。他凝佇片時,忽覺一陣扶搖風來,抬頭望去,只見那隻神識金烏終於現身,在硝煙戰火之上,拍打翼翅,絕塵而去。
常恆閉了閉眼,魁城,終是在他手裡,氣運絕盡了。
他蹲下身,為墳壠填酒,苦澀道:「對不起,」他哽了哽,又吞聲道:「我……我……」他說不下去。偏頭之間,一雙金履正步入他的視野。
來人語調輕柔,與往時無異,卻字字誅心:「常恆,這便是你送給久別重逢的故人的見面禮嗎?」
……
常恆只覺頭痛欲裂,他彷彿又回到被血咒操縱之時,身非己有、痛苦萬狀。他的血液似乎又躁動起來,喧囂著跳鬧,惡毒地嘲笑,他漸漸無法控制自己……
「常恆?」恍惚中,他聽到祝槿在喚他,道:「你究竟怎麼了?」
他詢聲焦切,與扶桑輕柔的呢喃不期而合——那時,他尚躺在恆常潭裡,形魂俱碎成萬千光影,搖曳在細碎的水波中。
扶桑一寸寸剔下魂身,為他黏補形魂。常恆漸漸恢復著意識,他能感覺到對方在逐漸虛弱。肉身可以再生,魂身卻不能新長,他感覺到自己的形魂碎片正被溫柔地包裹起來,他被一股柔軟的力量圍攏住,一點點地被修復。
水波蕩漾,彷彿母體。
直到粼粼的碎光成為圓滿的水月,他終於被修補完好。
常恆有些急迫地想要睜開眼看看對方,卻只聽到那人嘆息一聲,聲音漸遠,飄散離去。
扶桑道:「阿恆,我恐怕,沒有力氣,喚醒你了……」
他想要流淚,想要抓住對方,想要隨他而去。但他終究只能徒勞地躺在水月裡,聽任對方魂散音消。
祝槿忽地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你再不回答,我便睜開眼了。」
他的手柔軟卻有力,將常恆從回憶裡拽出。
常恆驚醒過來,悔尤花瓣自祝槿頰邊盪落,回映目前的諸相驚心動魄,卻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常恆頓覺怖然,他勉強定神,解釋道:「阿槿,此境詭奇——」他忽然住口。
祝槿不由追問道:「發生什麼了?」
常恆抿唇,望著梅林中心突兀出現的大澤,良久後,才答道:「是虞淵。這個幻境,能窺探人心底的秘密。」
千年前,天鳳、地龍決戰於西方。天鳳走火入魔,遠走崑崙閉關,後便不知所蹤。地龍重傷遁地,欲往幽冥而去,卻在半途身隕。燭龍死後,龍血化為赤水,便是虞淵,血水因龍怨劇毒無倫,可消解世間一切有形、無形之物。
百許年前,東君身沒虞淵。常恆曾自此在淵水畔枯坐數十年,這地方,至今仍是他如蛆附骨的心魔。
幻境的變化僅在俯仰之間,那虞淵赤水的水波如烈焰肆虐,轉瞬漫向四遭。水面瞬息擴大數倍,水過之處,悔尤梅株碎成烏有。
常恆帶著祝槿疾飛而起,掠向上空,縱目下覽,幻境已成一片汪洋赤海。
祝槿下意識睜眼,便見身下紅水正向上湧來,常恆抱他飛馳而上,但那水的速度極快,竟隱約要趕上他們,距離愈來愈近——
仿若兇獸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著欲要吞噬一切。
水面丈餘上,一隻青鳥哀啼著閃躲水波,卻眼見難逃巨口,驚惶之下,鳴聲更加慘厲,將祝槿的心也重重拖跌下去,這回大概真地難逃一死吧?他想。
下一刻,他胸前的合歡鑒倏然破懷而出,罩上他們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