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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慈姑笑道,「食飲雖微, 不可一日或缺;鳶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時。咱靠手藝吃飯, 又比哪個低賤?」
錢百富雖然聽不懂那句文縐縐的話, 可後面那一句「又比哪個低賤?」著實說到了他心坎裡, 他走到汪老三身邊, 重重一拍他肩膀:「汪三, 好好兒寫!也叫那些人瞧瞧咱們廚子行當有的是講究!」全然沒有適才的輕慢。
「這……」汪三被這巨大的衝擊震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 原來命運還能有這麼一種兩全其美的解決途徑。
慈姑笑眯眯道:「切壞了的鱔魚做不成熗虎尾, 那便做鱔魚包子,一樣美味不減。人生自然也是一樣。莫非誰還劃定了線:說這鱔魚不成段便不能吃了不成?」
「你自小浸染聲色場中,自然不是個好廚子, 也不算的上是個好當家人,可這並不代表你便人生無望了。也莫氣餒。」慈姑拍拍他肩膀,「換個角度想,或許你生在御廚世家卻只想吃喝玩樂,便是老天爺給你的啟發,引著你往弘揚飲食的道上走呢!」
汪老三知道自然不是這樣的,全然是師公在開導自己。可是慈姑眼睛瞧著他,滿滿的誠懇,卻似乎讓他在那麼一瞬間迷迷瞪瞪地想:或許這真是老天爺的意思呢?讀書不成,廚藝不精,貪吃好玩,這些人生經歷都自有其意義,於冥冥之中交織出一條清晰的方向——
那個瘦削的小娘子身影驟然變得高大起來。
汪老三吸吸鼻子,眼淚又要落下來,但被他生生咬牙忍回去:「多謝師公。」
這一回這一聲師公,叫得發自肺腑。
「予少荒唐,學文不成,祖業難就,權做汴梁浪蕩兒。幸得遇康娘子師公,諄諄告誡:『食飲雖微,不可一日或缺;鳶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時。』恰如醍醐灌頂,予方覺虛度光陰,遂奮起立傳,遍嘗京師撰飲,廣錄百饈百醬,遍訪方略,集而紀之。是為記。丁卯歲除日,居士汪三漁序。」
——《汴京美食錄》
灶間外面一片安靜,外頭兩個人安安靜靜站在五月風光裡。
甜杏巷裡,是牽著馬的濮寶軒。
他探查康娘子身世,開始時還算順利,透過王家管事那裡直查到了陳牙婆那邊,可是再查便一無所獲,眉州那邊的線索被抹得一乾二淨。
思來想去便想來尋尋這康娘子旁敲側擊詢問一二。
誰知這娘子腳店不讓外男進去,他便只能在唯一通著外街的灶房處徘徊,希冀能打聽到些訊息,不成想聽到了這一番話。
登時驚愕失色,轉念又佩服不已:沒想到這位區區的廚娘,能有這般了不得的見識!
娘子腳店裡,是濮九鸞。
他得知慈姑有個哥哥,便來尋慈姑,想問問想不想安插她哥哥進國子監。
本想著等慈姑出來。誰知道店裡那個喚作嵐孃的小娘子見他來了,眼睛一亮。
而後沖他鬼鬼祟祟招招手,示意他進店來:「店鋪巳時才開門,你先進來。」又將他帶到一處窗戶處,小聲講:「這裡通著灶間,慈姑一會便出來。」
說完便自己躡手躡腳回了櫃檯,拿起塊抹布不住擦拭櫃檯,眼睛卻老是偷偷往這裡瞄。
濮九鸞不懂這小娘子想法,只老老實實待在外頭,誰知聽到這一番高談。
他忍不住要贊聲好。
世間人種種,雖然士大夫口上不說,卻總是輕慢廚子、工匠這些手藝人,將他們所做之事視作「不入流」,便是他自己,在知道慈姑身世時心裡又何嘗不是升起過淡淡的惋惜?可嘆一個詩書世家的女兒竟然淪落市井,成為了一介廚娘,煙燻火燎,受盡歲月磋磨。
如今仔細想來,這想法當真是高高在上,充滿了傲慢的審視與廉價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