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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光也該近午罷?唇角不由銜起一絲笑,對她們說:“我來試一試。”

“那麼高!”

“是啊,別摔下來!”

“只是試一試。”我含笑接過三兩枚金鈴,將紅綾纏在指端,借來竹梯,靠在牆邊,一步一步小心邁上。

眾女一陣低呼:“可仔細了!”我卻篤定,半個身子已露出牆頭。一邊牽枝一邊纏綾。枝頭一動即有紛紛落花一應而下,留在鬢邊襟上。

我儘量放慢手中每一個動作,專注於系鈴,輕輕束結,彷彿稍稍用力便會驚擾花枝。院外似乎有皮履叩地之聲傳入,隱約聽得侍女傳報:“郎君回來了。”——府中上下並不稱呼他“大王子”,也不稱呼“大人”,而是如尋常人家一般,直呼“郎君”。

這一位秀目豐眉,姿容疏閒的郎君,尚未換下常朝的公服,於牆頭悄然一睨,遠遠望見他冠上橫貫的白簪,不由微笑,只覺春風無限煦暖,片刻間倒忘卻了目下究竟該做什麼。於是這一瞬恰到好處的恍惚——竹梯一晃,人未立穩,便生生從頂端墜落於地,因而一樹繁花也翩翩飄墜。

那一片地上正好砌了一圈青石,人直直從牆高的地方摔下去的確也十分痛楚。這只是計劃中的一項,成則成矣,敗了——對旁的人來說亦無半分損失。好在目前看來,一切尚在預料之中。司農的管事一見這場面便作怒色,揮笞上前重重一記:“賤婢,誰叫你擅作主張攀高跨牆?弄傷郎君喜愛的海棠豈是你能贖的罪過?

府中規矩,婢女不服管教應當加倍笞鞭。所以日常若有人犯了規矩,決不會頂嘴告饒,而是恭謹受罰,以免承擔雙倍笞責。然而他的腳步似乎還在一段路程以外。所以我必須,仰起頭,不卑不亢道:“我只是要去系金鈴,失足跌下,並沒有故意毀壞郎君花木之意。”

司農愈怒,笞鞭無情落下,周圍一干婢女都驚怕不已,有人小聲求情道:“她新來不久,還不懂規矩,且饒她這遭罷。”

“那這次就給她長些規矩。”

金鈴(2)

笞鞭之痛並不陌生,初時一陣的劇烈疼痛過去,後面的也就麻木起來。司農停了笞責,問:“下次可敢再犯?”

卻沒有任何作答的力氣。那腳步愈近,腦中竟顯出幾幅不相干的畫面:天寶七載千秋節,清商曲樂伎班中,身後的輕輕一嗽,制止了我險要發生的錯誤。那絳紗單衣漆紗冠的少年,眸心一閃,含些微笑意望定我。

於是以他的善良作賭注。

步履聲至,眾人行禮:“郎君。”我想他一定已經注意到伏地默聲的婢女,衣衫之上笞痕斑斑,落花委地,她不過清瘦一握。

“這是怎麼了?”果然,他發問,音色極冷,在瀕臨昏迷的我聽來,彷彿在千里之外的遙遠處。

“回郎君,這位婢女弄傷了郎君心愛的海棠,並且不服管教。”

“只是如此?”那聲音隱然有忿意。

“……只是如此。”

“區區草木,不是有心折毀便罷,何許動此私刑,連累無辜?”依然是淡漠聲音,“把她扶回去,記得上藥。”

“還有。”他補充吩咐,“以後不可任意動私刑。”

便在他轉身離去的剎那,我拼盡餘力,用細弱但足以傳入他耳際的聲音道:“謝郎君。”

由是他駐足低顧。我拼力以肘撐地,還沒有支起身體又重重摔下,在薄薄淚光與滿院紛紛揚揚的花影中,見得他一痕潔淨的素紗中單,以及一雙沒有塵埃的烏皮履。霎兒氣若游絲,我居然嗽出一口鮮血,唇邊猶抿著微笑:“謝,郎君。”

“扶到我房中,叫大夫。”在意識漸漸失去之前,我終於聽到他一聲簡短吩咐。

於是默然長吁,竟似十分滿足地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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