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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時代,他給我拍了無數的照片,側面的,正面的,剪影的,倒影的。
我在他的鏡頭下慢慢改變,圓潤的少女的臉龐逐漸線條拉長,清澈的眼眸逐漸籠罩上霧氣和迷茫。
他常常看著我的照片說,冉冉,你看你二十歲就有了四十歲女人的目光。
我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哪裡也沒去,就是花幾毛錢坐渡船,來回地徜徉在江面上,大聲笑,唱歌,吹江面上的風。
我們就是這樣長大,正如幾十年前流行過的一首詩所描寫的那樣:我們分擔寒cháo、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那個時候,我們只有彼此,並且對這一點毫不懷疑。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真的相信他所說的話,我真的以為只有我能令他笑得開懷且輕鬆愉快,我想我是他饑渴時的泉,是牛奶淌蜜的迦南地,我是他的信徒,因為我如此崇信他說的一切,他怎能不愛我。
他那麼浪漫,他連去當戰地攝影師,都會每年聖誕節給我寄能討我喜歡的禮物,比如手工編織的中東地毯,漂亮的阿拉伯面紗,有時候一個包裹只寄一片被子彈穿過的樹葉,有時候是一枚瓦片磨就的護身符,上面由他親手畫上即興的圖案。
我從來沒懷疑過他愛我,事實上我後來也明白了,他必然是愛著我的,孟冬那樣浪漫到骨子裡的男人,哪怕讓他虛偽一丁點,他都受不了。
問題只在於,他不是隻能對我一個人如此,換個女人換個物件,他的詩魂畫眼靈感繆斯也能是另外一個人。
我對他是不可或缺的,但過了屬於我的階段,不可或缺的女人就可能是另外一個。
我從沒像今天這樣想得透徹,我想那麼浪漫而獨一無二的愛情,青梅竹馬的相濡以沫,共同見證的孤獨和默契,如果這些都不能令愛情忠貞不二,那麼我還能付出什麼來交換?
答案只可能是,愛情的現實遠比設想要殘忍脆弱。
我想明白了,但我的內在仍舊一片荒糙,就如枯水期的非洲大糙原,所有的動物全都遷徙,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
我終於沒辦法再配合孟阿姨的哀傷,在她痛哭流涕的時候,我面無表情地拿著電話,想像著孟冬寄給我的披肩,不用看,我也知道那必定觸手柔軟,上面有繁複的阿拉伯幾何圖案,有漂亮到不可思議的色彩搭配。
我沒有辦法配合孟阿姨哭泣,我知道她需要我一同流淚,但我做不到這一點。
我聽見自己,用空洞的聲音說:&ldo;阿姨,把那條披肩送給其他人吧,我想我不會需要了。&rdo;
她似乎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手機被傅一睿抽走,他當著我的面冷聲對孟阿姨說:&ldo;阿姨,旭冉現在情況不是太好,您有什麼話跟我說,對,我傅一睿,對,別擔心,不是危急情況,是,您別傷心,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站在醫生的角度,我想您還是少來刺激旭冉。不是,我不管您跟她說了什麼,問題是您這些不良情緒都會刺激她,這對康復很不利,我不是開玩笑,是的,您能理解就好,上次已經昏倒過一次了,對,不是小事,您也不想看她一蹶不振對不對?好的,您還有什麼話跟她說?道歉?行,我替您說,再見。&rdo;
他掛了電話,走過來,深深地看著我,我想沖他笑笑,卻發現臉上肌肉一片僵硬,只能勉強拉扯臉頰,我試了試,失敗了,索性不想再笑。
傅一睿皺緊眉頭,過來半抱住我,我身體一僵,想推他,他抱得更緊,我咬著嘴唇,開始神經質地發抖,拼命想控制也控制不了,我知道這也許並非病理反應,它可能就是一種心理性顫抖,但我在這一刻不想分析自己,我就是覺得冷,像一隻來不及遷徙,留在冰天雪地裡的鳥一樣,發著抖等著凍死,心裡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