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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去世。從十三歲嫁進孔府,奶奶心甘情願地為爺爺做著一切,永遠笑容滿面聽憑爺爺無端的呵斥。奶奶說,他是你男人,還能離得了他?離不了他就得聽他的,這樣的女人賢德,修得死後往天堂裡升呢。爺爺說沒柴了吧,奶奶扭著三寸金蓮去野地裡背。爺爺說你去上房曬玉米,奶奶打著晃眼不敢往下看也要爬上房。直到土改前夕,爺爺無心種田就把最後三十畝田賣了一筆大洋,成交後爺爺說地裡還長著好多葦子買主不要,就讓奶奶對著西北風一溝一溝點火,把個田野燒得焦黑一片,奶奶嘴裡呵著白氣,兩頰泛紅,不知疲倦,快活地奔跑著。爺爺邊下棋邊想,這個老婆子是多麼的結實呀!而我親愛的奶奶,正一步一步走向她崇尚已久的天堂。
守在奶奶的床邊,如何也流不出眼淚,只當她像往常一樣的睡眠,並有不斷的鼾聲傳出。那一夜我被一種安寧籠罩著。親人在病房裡外進進出出眼睛紅腫,而我卻在認認真真地端詳著奶奶,發現緊閉雙眼的奶奶依然很好看,她的兩頰紅撲撲,光澤得很,看不出她有任何不祥。大約第二天的凌晨三、四點鐘,一位年輕而且長著一對大眼睛的女醫生告訴我,病人不行了,去找大人商量一下,是留在這裡火化還是拉回家埋了。她的大眼睛裡盪漾著一種深深的同情。
想著奶奶以往的慈祥,還有昨日高高嗓門的說笑,我不相信奶奶即將離我遠去,離這個她無比熱愛的世界遠去,她那稍蹙的雙眉彷彿在提醒我做錯了什麼事,但此時我再不用擔心她會伸出手在我的屁股上拍一記……
在我上學的第一天,奶奶就幫我打了一架。奶奶雙手叉腰指著欺負我的男生破口大罵,並找到他們家長評理。從那時起,奶奶便成了我生命中一面永恆的牆。可是奶奶每次幫我打完架回到家,卻先在我屁股上來幾下子,教訓我說:看你下次再打架,要知道死了該下地獄!
奶奶總是在人多的時候罵得精彩,她不怕熱鬧,似乎在向世界展示著被爺爺壓抑了的那種驕傲,在我和同學面前,奶奶威風極了,有奶奶呵護的日子,我神氣而自尊。
此時的奶奶睡著了一樣安詳如舊。
天亮時叔叔紅著眼睛趕來一輛馬車,三十里土路,顛顛簸簸,載著奶奶和我,氧氣仍然維持著奶奶最後一點生命。叔趕著馬車,車子哐噹噹,哐噹噹,不快不慢,宛如幾年前奶奶回孃家。那時奶奶抱著我一路上哼著歌兒: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吱吱叫奶奶……奶奶笑著說:你說小老鼠是誰呀?我趕緊接過話說:是奶奶大孫女。奶奶說真聰明,天堂仙女託生的。於是奶奶又哼起這支歌,也是她唯一會唱的歌,我就在她溫暖寬大的懷裡睡著了,做著仙女才做的夢。
馬車在土路上揚起灰塵,路兩邊那時還很荒涼,豬豬草綠油油一片,六月開放的喇叭花撲滿露水,遠遠望去有一些農人在鋤地,他們有時拄著鋤頭朝馬車這邊張望,他們一定以為這輛馬車拉著閨女回孃家的,於是奶奶的歌又一次從心底蕩起……小老鼠上窗臺,偷油吃下不來,吱吱叫奶奶……這一次卻是奶奶睡得香甜,我叫喊著,奶奶,奶奶,我唱得好聽嗎?奶奶緊閉雙眼,不予理睬,我再喊,直到眼淚喊了下來。奶奶認定了前面有個天堂在等她,所以她走得毫不遲疑。
爺爺說人死了一捧塵土,奶奶說積善要昇天堂,塵土也是要昇天的,奶奶的道理大概是這樣吧。
奶奶離開了我們,母親頓時暗淡了許多,很少見她大聲說笑。往日母親總是抱怨奶奶拿不多的糧食做好飯叫別人誇獎,你誇好吃就坐下吃唄!奶奶圖的是虛名,她自己卻餓肚子紡線,紡車搖起來帶著風聲,發出的聲音像那支歌的配樂,我那時想,奶奶搖紡車心中哼的肯定是小老鼠上窗臺嘍。
奶奶是這樣的人,她永遠需要一種稱讚,不斷用自己的真誠換取著一聲聲讚美,奶奶喜歡。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