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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正街上又來回走了一趟,經過一條小橫街,看見衚衕裡邊有個“平安客棧”紅漆招牌,就推著車過去。
這是一座住家改的兩進四合院,一共才隔成十來間客房。掌櫃的帶他前後繞了下,大半空著。他最後租了內院一間西屋。說不上佈置,倒還乾淨,兩面紙窗,一張掛著蚊帳的硬鋪,小方桌,兩把椅子,一臺洗臉盆,兩盞油燈,一個銅痰盂。棉被枕頭還是付了錢才有個黑不溜秋的小夥計送過來的。問了問,才知道茅坑在跨院兒。
他換了身大褂,只背了水壺,出了客棧,直奔正街路南那家“裕盛軒”。
門面相當講究,院子也很寬敞。進進出出的客人,西裝洋衫大褂都有,看樣子不少都是燕京清華的學生。這麼年輕,有說有笑,無憂無愁,李天然真覺得自己過了好幾輩子。
他還記得師父師母來這兒點了些什麼。夥計帶他一入座,他就叫了清油烙餅,過油肉,四兩蓮花白。
最後那張餅吃得有點撐,可是真過癮。
他離開了飯莊,在正街上遛了會兒,拐上了往北的那條公路。沒多會兒就看到燕京大學校園和那些宮殿式建築。他也沒停,繼續朝前走。沿路看見的,大部分是學生,也有些附近村裡的。又沒多會兒,遠遠的已經是清華校舍了。
前頭不遠是個三岔口,他上了折往西北那條。再走了一會,拐進了一條小土路,還是那個樣。
這一帶開始荒涼起來。路邊不遠,這一段,那一段,還埋著早已經倒垮了的一截半截虎皮石頭圍牆。李天然知道已經到了圓明園廢墟。
5 八月節(3)
他總有四年多沒來了。反正他沒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廢墟了。沒給槍炮打垮的,沒給大火燒光的,那能偷能拿的,也早就給偷拿走了。剩下一些誰也搬不動,也沒人要搬的,都還在那兒。他不時止步觀望。有些當年的湖沼已經變成了水田,可是一眼看過去,一片空地,沒什麼大樹,全是一堆堆,一叢叢蘆葦,起起伏伏的土坡,低的地方還積著水,偶爾還得跨過半埋在地裡的花崗石,跟他上回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一樣荒廢。
他看了看太陽,盤算了下位置,朝著荒園北邊偏東的方向走過去。
他老遠就瞧見了。
一座兩座漢白玉破石門,一根半根石柱。
這就是了。斜陽之下,陣陣秋風,幾聲雀叫,幾聲蛙鳴,一片蕭條。這就是當年長春園的西洋樓。
他上了幾個臺階,在一根石柱旁邊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舉起水壺灌了好幾口,點了支菸。
師父究竟是師父。在大好的日子裡,也在為不好的日子打算。李天然十二歲那年,顧劍霜藉著一次師門聚會,交代下一輩;“萬一發生鉅變,師徒分散,失去音訊,則切記,圓明園西洋樓廢墟,每逢夏曆初一午夜,是本師門倖存者約會時地。”
他又喝了幾口水。太陽西垂,這個夕陽殘照下的廢墟更顯得淒涼。他趁天沒全黑,又繞著走了一圈,摸摸清楚附近,看有什麼變動。晚上再來一趟。
他還是沒在客棧吃飯,在大街上找到一家烤羊肉串兒的館子,要了兩串兒。帶點兒肥的羊肉塊兒,叉在一尺多長、像把短劍似的鐵串兒上,外焦內嫩,就著硬麵饅頭、半斤燒酒,吃了個飽。臨走之前,跟掌櫃的買了些鍋盔、油炸花生、半水壺白乾兒,帶回旅店。既然是中秋,還要上野地去看月亮,總得準備點兒吃的喝的。
他在硬鋪上打了個盹兒,醒來快十點了。外邊有點涼。他在黑短褂裡面套了那件運動衣,再把吃的喝的全塞進了揹包。小方桌上那盞油燈一亮一亮地閃著暗光。他等了會兒,聽聽院裡和櫃檯那邊都沒聲音了,吹熄了燈,探頭掃了外邊一眼,揹著小包,一閃身出了房門。
八月十五的月亮還沒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