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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四,申時。
鄧源捧著一個砂鍋又敲響了歸家的大門。
歸莊來開門,笑道:“這兩日我家的門都不必關了,以備兄長隨時過來。”
鄧源道:“那可使不得,關著門都有歹人惦記呢,哪能不關?”
歸雨寧在院中說:“就算有個把歹人,昨夜不也被鄧大俠擒住了麼?”
昨夜歸莊已經把崔廩生爬牆的事告訴了歸雨寧,歸昌世一大早便過去道謝,歸雨寧也大方地給鄧源送個了“大俠”稱號。
鄧源笑道:“先前我說陳伯功夫厲害得很,你還不信,現在知道我不吹牛了吧。”
歸雨寧倒揹著手,小碎步跳著過來:“信,哪有不信!你又送了什麼過來?早上我便說了,我身子沒那麼嬌貴,你不用這麼蠍蠍螫螫。”
“這是林嫂的心意,”鄧源將砂鍋一舉:“靜心安神粥,取黨參、紅棗、麥冬、茯神加當年的珍珠米熬了兩個時辰。我方才偷偷吃了一碗,香得眉毛都要掉了。你晚飯吃這個,肯定能睡個好覺。”
歸雨寧故意氣他:“昨夜若不是你敲門,我本也睡得挺好。”
鄧源笑道:“這不是來賠罪了麼?”
歸莊以手掩面:“要不,我走?”
歸雨寧道:“把砂鍋接著再走。”
歸莊接過砂鍋,落荒而逃。
鄧源輕車熟路走到葡萄架下坐著:“顧家要完了。”
歸雨寧神色有些複雜:“這就是民心吧?顧老相國晚節不保,也怪不得別人。”
歸雨寧從這兩日的傳聞中得知了顧家的處境,雖然不知道顧秉謙究竟與自己經歷的那起劫案有沒有關係,但以鄉里對顧家素來的態度來看,這次一定會讓顧家傷筋動骨。她自然不會同情顧家,但多少有些唏噓。
而鄧源則是從手機上得到確鑿的資訊,明日憤怒的崑山百姓機會將顧家砸個稀爛,而且這兩天他再度搜尋得知,顧秉謙又拿出四萬兩存銀交給朝廷以換取息事寧人。這麼看起來,老頭兒沒少存錢啊。
他此時提到顧家,便是想打聽一下,在這個年代做官究竟有多大收益。
歸雨寧坐在他對面,雙手抱膝,回憶了一下,說:“那年顧老相國告老返鄉,據說跟了四十輛馬車。有家眷、行李,自然也有不少金銀細軟。鄉里都說,少說也帶回來十幾萬銀子的家當。”
鄧源對這個數字並沒多少意外,又問:“顧家在崑山有多少田地?”
歸雨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認真想了想,答道:“大田主家的地,恐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這裡面有他自家的,也有百姓投獻的,還有侵佔的屯地,幾萬頃總是有的。”
鄧源對“幾萬頃”沒有概念,只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多。對“投獻”和“屯地”兩個詞兒比較陌生,又不好直接發問,便拐著彎說道:“百姓倒也奇怪,為何好好的田地投獻給他家?”
歸雨寧更加奇怪:“把地掛在他家名下,好免賦稅啊。顧老相國罷官之後,投獻的地要回去不少呢,要是在前幾年,只會更多。”
鄧源恍然。這種操作在後世很常見,稱為掛靠。比如一些能耗高的產業掛靠在所謂新興產業企業名下,為的就是避稅。在學稅法的時候老師沒少講,但這嚴格算起來是違法的。
而在古代,土地掛靠是再尋常不過的操作。因為有功名的人便可以免除一定的田賦,免稅額度根據田主本人的品級而定,萬曆以來,現任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八品免田兩千七百畝外官減半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看起來還有個上限約束著,但實際上士紳們拿著雞毛當令箭,加之地方上吏治敗壞,政策執行力低下,久而久之,只有跟功名沾點邊的人家,都理直氣壯地不再繳納分毫田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