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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臺碩忍耐不住,追著兒子打了出去。
顧秉謙獨自坐在中堂椅上,雙手抱著竹杖,眼睛似張似翕,雪白的壽眉蓋在眼皮上,表情有些怔忡。
顧時俊輕輕走了過來,躬身施禮,叫了一聲“祖父”。
顧秉謙抬眼看看長孫,枯槁的臉上牽出一絲笑意:“時俊啊,怎麼沒讀書?”
顧時俊看看大門外的方向,無奈地說:“還怎麼讀得下去?”
顧秉謙道:“方才我告訴你父親,柔而靜,忍而剛,你也要記住這六個字。外面這麼點動靜,你就坐不住啦?”
顧時俊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來者不善。”
“自然是來者不善。”顧秉謙冷笑:“雖然不知是誰擄走了葉家小童,但這流言確鑿是衝著我顧家來的。我若是此時與葉家去解釋,說幹了唾沫也不會有人信。沒奈何,只能當一時縮頭烏龜了。接下來,就看唐知縣如何處置了。刁民聚眾鬧事,他這個一縣之主還能裝聾作啞麼?”
“可以。”
“什麼?”顧秉謙一怔。
“孫兒說,縣主老爺可以裝聾作啞。”
“說說你的想法。”
“今日滿城都在傳說,是咱們劫走了葉家小童。按理說,衙門就該過問了。至不濟,也會派倆官差來咱家問話,也是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可現在官差沒來,只有葉家的人堵在了門口,我覺得,縣主老爺是想置身事外。”
顧秉謙眼中精光一閃:“他···不至於。”還是對唐知縣抱有一些幻想。
“孫兒覺得,趁現在外面的人還不多,祖父不如去鄉下別院小住,省得和那些人置氣。”顧時俊說出了自己的建議。他的話很剋制,但意思很明白:大事不妙了,趁現在咱家還沒被圍住,您趕緊躲躲吧。
顧秉謙緩緩搖頭:“現在我走了,豈不是告訴全城人我心虛了?”
顧時俊皺眉:“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今日這事,要害本就不在葉家小童身上。”
顧秉謙渾身一震,望著大廳外面的天空,有些失神。
顧時俊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自從和弟弟一起引騙子進了家門,被騙走一萬兩銀子,他便比過去深沉了不少,讀書也更加能靜得下心。顧秉謙很欣慰看到大孫子的轉變,但沒料到這孩子見事也比過去深刻了不少,已經能夠想在自己前面了。
顧秉謙緩緩站起身,在廳中來回踱步。
長孫說得有些道理。唐知縣應該是想置身事外,這個狗官,白拿了我一萬兩···而葉家似乎也認定了是自己劫走了他家小公子,他們怎麼就這麼輕信了流言呢?
顧秉謙越想越覺得後背發涼,他知道,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向自家落下。
唉,悔不該啊···
八年前,也就是天啟元年,顧秉謙晉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那時他已是七十高齡。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坐幾年,也就該告老榮歸了。說句不好聽的,也興許就死在了任上。若那樣的話,他也只是大明三百年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尚書,會被崑山縣誌、蘇州府志記載,列入鄉賢名錄。
但世事就是如此難料,第二年魏忠賢掌權,顧秉謙人老心不老,率先趨附。魏公公那時很看重這位老臣,天啟三年便讓他入了內閣,參與機務。天啟五年晉少傅、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不久之後又升任首輔。
既然端了魏公公的飯碗,就要給魏公公辦事,弄死幾個清流也是難免。可誰知先帝年紀輕輕就落水得病去世,緊接著魏公公也被送去伺候先帝了,剩下這些閹黨老兄弟們惶惶不可終日。
去年花錢免去了牢獄之災,今年又打點了知縣,本以為能平平穩穩進棺材,現在看起來,事情遠沒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