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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要講我。你倒是講講那個小寧波,天天追著你討針線補衣裳。”倪女士挺起腰背,學起蹩腳的寧波話,徐根娣同志,幫記忙嘞!"
“那個小赤佬。”徐英華別過臉,嗓子眼裡漏了些笑音,“偷偷往我水壺裡灌沙棗汁,齁得我……”
“還有你那把木頭梳子,是哪個偷偷刻好擱在門口的?現在總好講了。”
“我哪裡曉得,單曉得有幾個男同學天天晚上來找你學習。”
“那又是哪個,看見你挑水就悶頭搶扁擔?”
“男同學力氣大幫忙挑水,我們女同學就幫他洗衣服,大家都是這樣嘛。噢,你不一樣。有人過來搶你扁擔,你還質問人家是不是看不起女同學,要跟人家比賽。”
風吹葉搖,棗樹下兩把塑膠椅歪在一起。老太太們眯著眼睛追憶往昔,皺紋堆疊的眼角時有嬌羞閃現。
姜南靜靜坐在旁邊,用鏡頭將這一切收錄。
取景框裡搖曳的是白髮,她看見的卻是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戈壁灘上騰起的黃塵模糊了輪廓,軍用水壺在腰間咣噹響。是誰的頂針在月光下磨得鋥亮,又是誰在饃筐底下發現張紙條,鋼筆字被水汽洇得模糊,只辨得出“改造山河”和“革命友誼萬歲”……
六十年過去了,所有的朦朧羞澀,在棗樹下交疊成喁喁笑語。
晚上休息時,她又整理了一遍素材,仍然找不出有關古麗或古麗爸爸的任何線索。
第二天他們跟著徐英華回到她們曾經的連隊。倪女士故地重遊,睜大迷茫的雙眼,努力從嶄新的市容辨認熟悉的景象。
徐英華幫她指認,哪裡是舊禮堂,哪裡是汽車排,哪裡是露天電影院……然而這一切都已經被嶄新的建築取代。倪女士真正認識的,只有她們當年挖掘的水渠,以及親手種下的防風林帶。
“這是榆樹啊。”老太太揚起臉,語氣中滿是遺憾,“早一個月來,榆錢一嘟嚕連一嘟嚕,直接擼著吃最美。炊事班還會用榆錢煮苞谷粥,或者用苞谷面拌上蒸熟,淋點醬油和蒜泥,比饃饃好吃多了。”
又指著已經花謝的沙棗樹向姜南炫耀:“看見這些小果子沒?等秋天熟了,摘完果子手指都是甜的。我們用沙棗熬果醬,蘸著苞谷饃饃吃。”
她從林間帶穿過,一一撫過樹幹,彷彿在與多年不見的老友打招呼。
在棉花田和波光粼粼的多浪湖邊,倪女士找回了更多記憶。
“這裡的土都是硬土,下層還有流沙。”她用腳尖點著水泥鋪平的地面,對姜南說,“大太陽一曬,挖出來的沙土滾燙。我在渠底裝滿一擔挑起來,走到渠頂至少漏掉一半。”
為了提高效率,她一咬牙,撕開床單墊在筐底。挑運時流沙漏筐的問題解決了,別人也紛紛學樣,床單枕巾舊衣服都用上。
“還記得大壩合龍那天嗎?”徐英華抬手遙指某個方向,“那邊就是當年的龍口。塔里木河真是頭野馬,打好的樁子都能被沖垮。大家急得都朝水裡跳,趙寶鈴拉著我倆跳下去,用身體抵住紅柳梢捆。”
彷彿知道她的疑惑,霍雁行在姜南身後低聲解釋:“就像我們圍堰抓魚,水庫修大壩把原本的河床水流截斷,引入指定的渠道。完工前會預留洩流的龍口,合龍就是閉合龍口,徹底截斷水流。”
姜南望著遼闊的水面,很難相信這是沒有大型機械時代,一群人胼手胝足創造的奇蹟。
在她想象裡,合龍那天一定充滿眼淚與歡笑,生死豪情足以銘刻一生。
倪女士卻完全不記得,回憶了一陣自己就放棄了,只說:“跳下水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那時候都是這樣,你追我趕,工作第一。”
她更關心老朋友的下落:“趙寶鈴到底上哪裡去了?我真的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