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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弁跪在榻前,茫然道:「奴、奴隸?哪個奴隸?」
雒易深吸一口氣,這才寤然驚覺自己身處何地。絳都遠在千里之外,遠水近渴,如何解救?
他按住眼睛,竭力平復著胸口下腹莫名的潮熱,啞聲道:「……罷了,你下去吧。」他周身火燙,只覺得自己一呼一吸均是危險無倫,稍有不慎,即將把眼前之人焚成齏粉。
那年輕的馬弁應了聲「是」,全身卻彷彿被定住了似的,呆望著榻上的扶額闔目、彷彿忍受著極大痛苦的君侯:烏髮披肩,因溽熱而被隨意扯下的衣襟,鬈曲髮絲蜿蜒在白皙的胸膛上……他想起了風傳中眼前這個貴族奇特的嗜好,喉頭一動,已然張開了口:
「主人……可是有什麼不便?」
見君侯毫無反應,年輕的馬弁脖頸漲得通紅,囁嚅道:「屬下不才……願為主人分憂……」他鼓足勇氣,傾過身去:「屬下——什麼也願意……」
雒易驟然睜開雙眼。帳外藍熒熒的月光流洩在身上,他看見肩膊腿上密密麻麻浮現出許多失盡了血色的小小的臉,陰森地仰望著自己。
它們慢慢伸出蒼白纖細的手腳,拗折成古怪姿勢,執拗著匍匐過來,一心一意想把他拉拽下無明地底。
雒易血流如沸,髮膚骨髓卻是尖銳冰寒。彷彿有什麼魘住了他的神志。他慢慢握住了馬弁的手。
「什麼都願意做?」他的神色森冷古怪,譏誚地反問道。
寅時,馬弁破碎的屍體被送到帳外,和戰亡的屍首堆砌到了一處。
晨光熹微之時,雒氏將官們轉醒來,卻發現家主只領著一支近身小隊,已然連夜離開了戰場。只留下一封手信,說是戰事已畢,無須和桓果爭搶凱旋迴城、萬人朝拜的風光,故而特意連夜潛回,以此進一步助長桓氏目中無人的驕縱氣焰。
雒氏將領們來回傳閱著書信,交口稱讚著家主恢弘度量和遠見卓識,紛紛慨嘆,衷心傾服。
而另一邊,用冠冕堂皇的藉口掩飾著落荒而逃的事實,雒易連夜急行,終於在第二日衝進了自己的宅邸。
時值深夜,靜寂的雒府並未有多少人被驚動——除了一個結束了一天勞役,正倦極而眠的馬倌。
酣眠之中,沈遇竹被一個人急促的呼吸撩撥醒來。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手指掠過身上之人汗濕的鬢角。
「雒易……?」他愕然地瞪著眼前甲冑未除的貴族,遲疑道:「我……這是在發夢嗎?」
雒易喘息著,激切地挨蹭著他的面頰,一面伸手剝他的衣衫,一面不耐道:「難不成你還會夢見我嗎!」
沈遇竹不禁莞爾:「說的也是。」
意識到來者何人,沈遇竹很快放棄了無濟於事的反抗。甚至順從地抬了抬腰背,好讓對方剝下衣衫的動作更順暢些。
他似乎並不好奇為何雒易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眼前。便只是枕著手,借著昏昧的光線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紊亂潮熱的呼吸,被莫名的高熱浸染得緋紅的雙頰,藍眼睛裡強抑著的熾燙的焰火,額角沁出的汗,滴落在了沈遇竹的眼睫上。
他凝視著雒易額上半涸的血痂。「看來這是一場苦戰啊。」沈遇竹微微笑道,伸手觸碰到了他的傷口。
隱約的疼痛抵銷了雒易最後的清明。他像一隻暴怒的野獸,從喉間吐出含混不清的音節,開始暴躁而惱恨地咒罵起來。沈遇竹並不能辨清什麼,只是啼笑皆非於這個城府深沉的年輕貴族,竟有這麼多可以厭恨的人物。
他又怎會知道呢?自雒易十七歲以庶子的身份繼承族長之位以來,這些年如白駒過隙,一刻未停地和各色勢力周旋著:籠絡那些對自己得位有所非議的族人,諂媚於精明寡恩的君主,敷衍著朝中各懷鬼胎的公卿,應對著處處挑釁欺壓雒氏的桓莊公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