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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文學說,詩詞比散文的*大;換句話說,詩詞比散文所含的無言之美更豐富。散文是儘量流露的,愈發揮盡致,愈見其妙。詩詞是要含蓄暗示,若即若離,才能引人入勝。現在一般研究文學的人都偏重散文——尤其是小說。對於詩詞很疏忽。這件事實可以證明一般人文學欣賞力很薄弱。現在如果要提高文學,必先提高文學欣賞力,要提高文學欣賞力,必先在詩詞方面特下功夫,把鑑賞無言之美的能力養得很敏捷。因此我很希望文學創作者在詩詞方面多努力,而學校國文課程中詩歌應該佔一個重要的位置。
本文論無言之美,只就美術一方面著眼。其實這個道理在倫理哲學教育宗教及實際生活各方面,都不難發現。老子《道德經》開卷便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就是說倫理哲學中有無言之美。儒家談教育,大半主張潛移默化,所以拿時雨春風做比喻。佛教及其他宗教之能深入人心,也是借沉默神秘的勢力。幼稚園創造者蒙臺梭利利用無言之美的辦法尤其有趣。在她的幼稚園裡,教師每天趁兒童頑得很熱鬧的時候,猛然地在粉板上寫一個“靜”字,或奏一聲琴。全體兒童於是都跑到自己的座位去,閉著眼睛蒙著頭伏案假睡的姿勢,但是他們不可睡著。幾分鐘後,教師又用很輕微的聲音,從頗遠的地方呼喚各個兒童的名字。聽見名字的就要立刻醒起來。這就是使兒童可以在沉默中領略無言之美。
就實際生活方面說,世間最深切的莫如男女愛情。愛情擺在肚子裡面比擺在口頭上來得懇切。“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伸”和“更無言語空相覷”,比較“細語溫存”“憐我憐卿”的滋味還要更加甜蜜。英國詩人布萊克(Blake)有一首詩叫做《愛情之秘》(Love';sSecret)裡面說:
(一)切莫告訴你的愛情,
愛情是永遠不可以告訴的,
因為她像微風一樣,
不做聲不做氣的吹著。
(二)我曾經把我的愛情告訴而又告訴,
我把一切都披肝瀝膽地告訴愛人了,
打著寒顫,聳頭髮地告訴,
然而她終於離我去了!
(三)她離我去了,
不多時一個過客來了。
不做聲不做氣地,只微嘆一聲,
便把她帶去了。
這首短詩描寫愛情上無言之美的勢力,可謂透闢已極了。本來愛情完全是一種心靈的感應,其深刻處是老子所謂不可道不可名的。所以許多詩人以為“愛情”兩個字本身就太濫太尋常太乏味,個能拿來寫照男女間神聖深摯的情緒。
其實何只愛情?世間有許多奧妙,人心有許多靈悟,都非言語可以傳達,一經言語道破,反如甘蔗渣滓,索然無味。這個道理還可以推到宇宙人生諸問題方面去。我們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為它是最不完美的。這話表面看去,不通已極。但是實在含有至理。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人類所過的生活——比好一點,是神仙的生活,比壞一點,就是豬的生活——便呆板單調已極,因為倘若件件都盡美盡善了,自然沒有希望發生,更沒有努力奮鬥的必要。人生最可樂的就是活動所生的感覺,就是奮鬥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們如何能嘗創造成功的快慰?這個世界之所以美滿,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機會,有想象的田地。換句話說,世界有缺陷,可能性(potentiality)才大。這種可能而未能的狀況就是無言之美。世間有許多奧妙,要留著不說出;世間有許多理想,也應該留著不實現。因為實現以後,跟著“我知道了!”的快慰便是“原來不過如是!”的失望。
天上的雲霞有多麼美麗!風濤蟲鳥的聲息有多麼和諧!用顏色來摹繪,用金石絲竹來比擬,任何美術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