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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案上的一摞文稿她才謄了一半,邊上擱著許蘭蓀近日在看的書,裡頭錯落插著三五枚書籤,半露出赭紅藤黃的繩結。蘇眉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依次劃過薄厚不一的書籍,只一夜,一切都變了。她一樣一樣漫無目的地歸置著書桌上的物件,身子是輕飄的,思緒也是輕飄的,彷彿弄丟了屍骸的遊魂,只在胸腔裡存著口氣:她必須得做點什麼。

她像平日一樣燒水沖茶,熱騰騰的水氣蒸在臉上,把她的懵然熱得一醒:條盤裡放著兩隻茶盞,她便也斟出了兩杯茶。

兩杯。

暖香的茶湯在燈下漾漾融黃,她摩挲著溫熱漸燙的瓷杯,緊緊抿住的唇瓣失控地抽搐起來,淚水奪眶隨著一聲哀哭洶湧地傾下了下來。

她伏在桌案上,覆著絨毛的衣袖不多時便浸透了,她昨天接了匡夫人的電話,又跟著舅母去到醫院,一徑想得都是不能慌,不能亂,要做什麼,該做什麼……旁人越是把她當孩子,她越不能耽誤事情,失了分寸,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是……她想起小時候,有一年過生日,舅舅送了個會飄雪花的玻璃球給她,她從盒子裡拆出來,寶貝一樣捧在手裡,要拿去給母親看,誰知剛要出門,迎面就被她哥哥撞上,跌在地下摔得稀爛,裡頭的小房子小花園小鹿小狗小雪人……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什麼都沒有了。

電線裡傳出來的哭聲一點兒也不美,歇斯底里,跟“梨花帶雨”之類的妙詞全不搭界,一時半刻也沒有停歇的意思。虞紹珩摘了耳機,想要關掉機器,又覺得那哭聲依依而出,他這個時候驟然掐斷,倒像是棄之不顧的意思,叫人心有不忍,索性就擱在了那裡。他揀了張名家琴曲的唱片放在唱機裡,絲竹聲緩緩瀉出,卻是一曲《良宵引》。

錚錚泠泠的琴音和著耳機裡隱隱傳出的哀哭,反而愈發襯出冬夜寂寂,他閉目聽了一陣,忽地心思一撩,她一個人在家裡哭,他在這邊不聲不響地聽著,倒像是有那麼一點陪著她的意思。

他心頭一點若有若無的況味明昧難辨,那耳機裡的哭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次日晨起,紹珩吃著早飯,不覺回想起昨天的事,蘇眉在醫院裡熬了一夜,又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哭得昏天黑地,今天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狀況,別出了什麼事也沒人知道;可是昨晚的事實在不足為外人道,自己便也沒有道理去探看。他心裡略過了一過,立時想起一個人來。

唐恬家裡早飯剛開,一家三口才坐下吃飯,便聽見客廳裡電話鈴響,傭人接起來一問,卻是找唐恬的,不等她過來通報,唐恬已聽見了,推了碗筷,蹦蹦跳跳去接。

唐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問道:“什麼人啊?”

接電話的傭人回道:“是位先生,說姓虞。”

唐夫人喝著黏米粥,低聲抱怨了一句:“是男同學嗎?這麼早把電話打到家裡。”說著,朝丈夫看了一眼,卻見唐雅山一心只看著報紙,全然不曾留意。

唐恬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徑直問道:“哪位?”

“唐小姐早,我是虞紹珩。”

唐恬一怔,“你怎麼知道我家的電話?”那邊虞紹珩沒有答話,唐恬自己已回過味兒來,輕輕“哼”了一聲,低語道:“虞少爺當然神通廣大,你有什麼事?”口裡問著,心裡卻猜他來找自己,多半是跟葉喆有關,臉頰微微發燙,卻聽虞紹珩不溫不火地說道:

“是蘇眉家裡出事了。許先生……前晚過世了。”

“什麼?” 饒是唐恬以手掩唇,還是驚叫出聲:“那……”她一時想不出該問什麼,震驚之餘,只問:“那蘇眉呢?她怎麼樣?”

“我昨天在醫院看到她,似乎精神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唐恬攥著聽筒道:“要的!我不跟你說了,她是在東郊家裡嗎?我現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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