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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秋鶴說每次問都說好了,要不就說好多了。總是好多了。前天他才跑了一趟,他們說陵好多了,還要香蕉吃。他們還真叫人買去了。&rdo;
兩人刻意的家常口吻只透出一絲的暴躁。弟弟死了,琵琶心裡發慌,彷彿看著什麼東西從排水道往下掉,還撈得回來。
&ldo;怎麼會這麼快?&rdo;露道。
&ldo;他這年紀是會這麼快。&rdo;
&ldo;誰知道他病了多久了。我叫他去照x光。我就不信他們給他請的是個正經的醫生,白白送了一條命。&rdo;
&ldo;都怪他的娘。&rdo;
&ldo;她當然是,我不懂的是他父親。一門子心思省錢,可是有些事情怎麼也省不得。就這麼一個兒子‐‐等他死了要怎麼跟老太爺老太太交代?我不一樣。再說離婚的時候我都放棄了。&rdo;
一向就是這樣,琵琶心裡想。出了大事總是這樣,對她一無所求,只要她露出懼色,一聲不響,而且總是在最不適宜的地方,像是這間小小的浴室,她母親立在鏡前說她的教育訓話,而且磅秤上總是一雙灰姑娘的小鞋。弟弟不存在了。一開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如今只剩下她了。她覺得心裡某個地方寒冷而迷惘。
梅雨季開始了。走半個城去上課,在濛濛細雨中想著陵死了。在街上這意念總覺得兩樣,雖然並不會更真實。她喜歡街衢,如同其他孤獨的人,下雨天四周的接觸更多,天地人都串了起來。噴在臉上的細雨,過往雨傘滴下來的水,汽車濺上她腳踝的水,濕淋淋的雨衣拂過,在在都是一驚。這一刻她感覺不出弟弟不在人世有什麼不同。
要不是紅頭巾的錫克巡捕與披著雨蓑的黃包車苦力,上海就同其他的大城市沒有兩樣。她也就是喜歡這個地方。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種族來興建,大雜燴反倒讓它練達了,調和了。長時間的熟悉給她的感覺是上海是她的,是讓她成長的地方。也許是她母親與姑姑的原故,她總覺得等夠大了,沒有她不能做的事。形形色色的旗袍皮子、時髦的室內裝潢、歐陸的甜品、金漆的鴨,一切都是窺入她將來的窗子。將來她會功成名就,報復她的父親與後母。陵從不信她說這話是真心的。現在也沒辦法證實了。他的死如同斷然拒絕。一件事還沒起頭就擱起來了。他究竟是什麼樣子?對人生有些什麼冀望?倒可以一語帶過,說他完全是個謎。她始終都知道。他就同別人一樣,要的是娶個漂亮的女孩子,有一點錢,像大人一樣生活。她記得談到舅舅的可愛女兒們,他那興味的神情。露離婚後他極少看見她們,可是琵琶仍經常去舅舅家。
&ldo;三表姐會溜冰?就在衡堂裡溜?&rdo;他笑道,眼睛瞪得圓圓的。
&ldo;最小的那個還那麼兇?&rdo;他傻笑道。他們前一向拿她來打趣陵,他不喜歡,因為那時她還很小。
她儘量去體會他的不存在。他們曾是現世最古老的土著。他們一起經驗過許多事,一點也不在意由他那雙貓兒眼看出去,是不是全都兩樣,找他驗證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到頭來,他並不是死在老房子裡。老紅磚房如今製造起棉襪,女人穿上會使兩條腿像肥胖的粉紅香腸,總覺得可笑。必定是棉襪,因為真絲與人造絲袴襪都是舶來品,而上海有許多的棉織廠。那些隔音而漆黑的高房間始終乾淨沒有人住,無論繞著它如何擴充套件,拉上百葉窗的清涼陰暗像夏天裡的冰咖啡,很難想像裡頭擱了戳著天花板的機器。上海的女工向來大膽輕佻,都管她們叫湖州絲娘。最早到城裡來在工廠做事的都是湖州人。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們自己有錢,下班後也沒人管束。三三兩兩到大世界去看錶演,除了ji女之外只有她們也賺皮肉錢。何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