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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聶飲泉終於也注意到了那拍賣會中正懸著的新畫。
看著紗簾之外高懸的二女宵浴圖,聶飲泉面色也侷促了起來。
那宵浴圖風情非常,堪稱春色慾滴,已經儼然超出了僅為雅觀美感而裸露的範圍。而若僅論畫工,其實這也算得上是惟妙惟肖、活色生香,但多無奈,居然偏帶上了這樣的一筆。
眼看著裴真意有拂袖便走的趨勢,聶飲泉急了。
在裴真意有所動作之前,她當機立斷撩開了自己面前那塊紗簾,對著臺下便揚聲道「這是誰的畫為何在此撤走,立刻撤走是誰自作主張用了此畫把人給我趕出去」
她並不記得先前收錄時,有過這樣一幅畫。若是當真有,她又如何可能不發現、如何可能在此當著裴真意的面公開展出
一時底下的人得了樓主這句話,便立刻就開始撤畫趕人。
聶飲泉見狀,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紗簾,而後朝裴真意方向進了一步,拱手賠笑道「裴大人,實在是意料之外,絕非我本意,還望見諒。」
裴真意的面色此刻若不是為面紗與幕離所掩,或許當真能夠凍死什麼人。
她沉默了許久,才斷續著吐出屏著的那口氣,音調極壓抑地問道「聶大人,我當你是正經人家,才到此地販賣畫作。為何,你便要在我眼皮底下,宣賣此等下作之物」
那二女宵浴圖的樣貌,即便撤下,也仍舊還在裴真意的腦海中遲遲難以化去。
僅僅是那一眼,也令她感到了足夠的全然窒息。
她看到的只是那一幅二女宵浴圖,但那一秒浮現在她眼前與神識之中的龐然巨物,卻遠不止如此。
迷濛琮琮的鈴聲似近似遠,鈴上紅絲彷彿在那一瞬將過往與現實牽連。透過眼前那畫,她看見了年少時深陷過、到如今也沒能全然脫出的,腥臭而糜爛的地獄。
夢魘中惡鬼的尖笑與戲謔聲浮出水面,猙獰的面孔與赤裸的妖鬼,在那一刻浮現至她眼前。
骯髒的、冒犯的、令人難以忍受的腥風,那一刻似乎又從牢籠之外撲面而來,讓裴真意想起了那從指尖傳入心內的刺痛與滾燙,讓她想起了在縱橫交錯的鐵欄之內窺見的、從年少到如今不可忘卻,深惡痛絕的一切。
那是十八重的疾苦泥犁,是深陷於不可再低之處的泥沼,是即便身處光天之下也能讓人感到徹骨寒涼的骯髒烙印。
裴真意掩藏在重重輕紗之後的面色都微微泛白,揮之不去的靡靡聲音從深處浮來,繚繞在耳畔盤旋難散,與那遠遠近近的鈴音重合,彷彿是一隻暗處伸來的神魔之手,緊緊攫捏住了裴真意的心脈,讓她剋制不住想要哀哭、想要顫抖。
聶飲泉眼看著那畫已經撤下,人也已經趕出,而過了許久,裴真意仍舊還是站在原地顫抖。
那一道同來的女子則始終關切地立在一旁,自紗幕之中伸出的那隻手纖細盈盈,探入了裴真意的幕離之中,久久交握。
聶飲泉知道,此間自己也並不宜久留,裴真意恐怕也很難會還想繼續看見自己。於是她微微道一聲「失禮」,恭敬而誠懇地施了一禮,便退出了這三層的勾欄臺邊。
一時紗幕輕揚,風過留痕。
琮琮玲瓏的鈴音仍在環繞,揮之不去的夢魘依舊鮮活。裴真意緊緊攥著沉蔻遞來的那隻手,顫抖的吐息聲顯得沉重而痛苦。
沉蔻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龐然的痛苦,能將這個向來恬淡的清冷之人壓至如此。
她什麼也不知道,從來便是這樣,但如今這一刻,她卻比任何人都渴望著想要知道這人間、想要看透這人間。
她想要明白,裴真意為何而苦痛至此。
可她終究不明白。
「裴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