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七章啞巴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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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紡織廠大院裡,金魚缸碎得驚心動魄。林小滿蹲在槐樹蔭下,看陽光把玻璃碴子熔成液態的星星。父親醉醺醺的咒罵從三樓墜落,在水泥地上迸出帶血的泡沫。
"啞巴種。"鄰居們路過時總用口型說。
只有陳默會蹲下來陪她撿玻璃。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松著,露出鎖骨下淡青的胎記,像枚被雨水洇開的郵戳。十六歲的少年比劃手語時,手指在光塵裡劃出銀河的軌跡:"別聽他們胡說。"
林小滿摸著自己的喉嚨微笑。她聽得見,只是發不出聲音。七歲時那場猩紅熱奪走的不是聽覺,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嘴裡的最後一聲呼喚。父親從此把酒瓶當氧氣面罩,在酒精裡打撈亡妻的倒影。
火災發生在立冬那天。鍋爐房的老鐵皮門在朔風裡哭嚎,林小滿看見濃煙從託兒所窗戶湧出時,孩子們午睡的棉被正化作火蝴蝶。她衝進去的姿勢像條躍入沸水的魚,灼熱的空氣燒焦了劉海,懷裡三個孩子哭得震耳欲聾。
"是她點的火!"保育員指著她襤褸的裙襬尖叫,"啞巴身上有硫磺味!"
陳默就是在這時出現的。他搶過林小滿懷裡的孩子,白襯衫沾滿煤灰和淚痕。警察來的時候,少年突然開始瘋狂打手語,指指自己又指指冒煙的視窗。老片警眯起眼睛:"這小子承認了?"
林小滿的尖叫卡在聲帶裡。她想說陳默在撒謊,想說火是從配電箱竄出來的,可喉嚨裡只有風穿過廢墟的嗚咽。陳老師衝過來扇了兒子一耳光,鋼筆從中山裝口袋滑落,在雪地上戳出個黑洞。
那天之後,陳默的課桌空了。有人說他被送去少管所,有人說他們全家連夜搬去了南方。林小滿在冰封的護城河邊找到父親時,撈屍人正用鐵鉤子勾住他凍僵的腳踝——醉鬼為了撿女兒被風吹走的紅圍巾,在冰面裂開的瞬間成了永恆的琥珀。
2008年北京殘奧會開幕那天,林小滿在手語翻譯中心接到陌生電話。消毒水的氣味順著電波爬進耳膜,晚期肝癌病房的窗簾白得刺眼。陳默躺在那裡,像張被揉皺又展平的信紙。
"當年託兒所有批劣質電熱毯。"他手指在氧氣面罩上畫圈,"我偷看過火災鑑定報告。"床頭鐵盒裡躺著二十年前那支英雄鋼筆,筆帽內塞著卷泛黃的紙——是當年真正的事故鑑定書。
林小滿突然想起搬家那天,陳默藏在金魚缸後的筆記本。原來他早就知道真相,像知道如何用火柴在冰面燒出逃生通道,知道怎樣讓不會說話的人揹負所有秘密。監護儀發出綿長的哀鳴時,她終於發出人生第一聲尖叫,那聲音像把生鏽的剪刀,將二十年的沉默齊根剪斷。
窗外的煙花正在綻放,陳默的眼角膜將要捐給某個素未謀面的盲童。林小滿摸到口袋裡的老鋼筆,金屬外殼上還留著那道風雪夜的裂痕。她對著逐漸平直的監護儀線打手語,這次終於有人能讀懂:
"再見。謝謝。對不起。"陳默的骨灰撒進護城河那天,冰層下浮起一串銀亮的氣泡。林小滿跪在當年父親墜冰的河岸,發現凍土裡嵌著半片褪色的紅圍巾。毛線纖維裡裹著顆玻璃彈珠——是陳默當年總揣在褲兜的那顆。
手語學校的孩子們發現,林老師突然開始教"金魚"這個詞。食指與拇指圈成橢圓,中指輕輕擺動模仿尾鰭。窗臺上多了個裂痕蜿蜒的魚缸,每當夕陽斜射進來,裂紋就會在地板上投射出火焰的形狀。
盲童復明手術安排在清明前夕。林小滿隔著觀察室的玻璃,看見十二歲女孩睫毛顫動如新蝶試翅。主治醫生是當年託兒所火災的倖存者,白大褂口袋裡彆著支英雄鋼筆。
"原來您就是陳默哥說的手語老師。"女孩突然開口,虹膜倒映著窗外的流雲,"他說如果我能看見彩虹,要記得數數有幾種顏色。"
太平間冷藏櫃第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