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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其變,順水推舟。
好吧,我說,那就順水推舟吧。
老兄,孩子滿月時,我來設宴,咱們好好慶賀一番。
走出飯館。我的心情的確輕鬆了許多。確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就是一個孩子要出生嘛!陽光照舊燦爛,鳥兒依然歡唱,花照開,糙照綠,風兒照舊輕輕吹。廣場上,送子娘娘的儀仗正雁翅般排開,喧天鼓樂中,許多盼子心切的女人紛紛向前擁擠,希望從娘娘手中搶到那個寶貴的嬰兒。人們都在用最大的熱情歌頌著生育,期盼著生育,慶賀著生育,我卻因為有人懷上了自己的孩子而痛苦、煩惱、焦慮不安。這只能說明:不是社會出現了問題,而是我自己出現了問題。
先生,我在娘娘廟大門右側那根粗大柱子後邊,發現了陳鼻和他的狗。這是一條周身生滿黑色斑點的洋狗,比原先那條殉身車輪的本地土狗明顯高貴。這樣一條出身高貴的洋狗為什麼會與一個流浪漢結成伴侶?這似乎是個秘密,但想一想也不足為奇。在高密東北鄉這種新近開發之地,土洋混雜,泥沙俱下,美醜難分,是非莫辨。許多好趕時髦的暴發戶,初暴發時恨不得將老虎買回家當寵物,破產時又恨不得賣了老婆抵債。大街上許多流竄的野狗,不久前還是富家豢養的身價不菲的名種。就像上世紀初葉,俄羅斯爆發革命,許多白俄貴婦,流落到哈爾濱,不得不為了麵包,放下身價,或者為娼賣笑,或者嫁給賣苦力的下層百姓,使這地方生出了一些混血的後代,陳鼻的大鼻子深眼窩也許與這段歷史有關。斑點流浪狗與陳鼻的結合與此有點類似。我胡思亂想著,在距他與狗十幾米的側面,觀察著他們。他身邊放著雙拐,面前擺著一塊紅布,紅布上顯然寫著殘疾人乞求施捨的文字。不時有珠光寶氣的女人,俯下身去,將一張紙幣、或是幾枚硬幣,投放到他面前那個鐵碗裡。每當有人施捨,那條斑點狗就會仰起頭來,腔調溫柔、脈脈含情地鳴叫三聲。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三聲。施捨者內心感動,有的甚至二次解囊。其實我已經沒有了以重金收買他、讓他動員陳眉引產的想法。我向他走去,是好奇心被激發,想知道他面前那塊紅布上寫著什麼字‐‐這是文人的惡習。
那塊紅布上寫著:
我本天上鐵拐仙,引領玉犬下塵凡。送子娘娘是我姑,派我到此來化緣。施我小錢換貴子,騎馬遊街中狀元……
我猜想,布上的詞兒乃王肝所編,布上的字系李手所書,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這個落難的同學。他將肥大的褲管捋上去,裸露著那兩條猶如爛茄子一樣的腿。我油然想起了母親講過的故事:
鐵拐李成仙之後,家中做飯無柴燒,其妻問:燒啥?他說:燒腿。於是就將一條腿伸到灶下,引火點燃,灶中火焰熊熊,鍋裡蒸汽裊裊,飯就要熟了。此時,他的嫂子過來串門,一見此狀,驚呼:哎呦,兄弟,當心把腿燒瘸了!於是,他的腿真的燒瘸了。
母親講完這故事後,提醒我們:面對神跡,一定要保持沉默,千萬不要大驚小怪。
他上身穿著一件磚紅色的羽絨服,油漬斑駁,閃閃發光,如同鎧甲。正是農曆四月時節,薰風送暖。遙遠的麥田裡,小麥正在灌漿。遠處的池塘和近處的牛蛙養殖場裡,蛙類正在追逐交配並發出響亮的叫聲。年輕姑娘們,已經穿著輕薄的綢裙在展示身段,而這老兄,竟然還是這樣的打扮。看著他我都感到熱,但他卻團縮著身體發抖。他的臉是古銅的顏色,頭頂禿了的部分,似用砂紙打磨過一般閃閃發光。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戴上一副骯髒的口罩,是為了遮住那個引人注目的鼻子?他的目光,從深陷的眼窩裡she出,與我畏畏縮縮的目光相碰。我慌忙避開,去看他的狗。他的狗也在看我,也是那樣冷漠而茫然的目光。那狗的左邊前爪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