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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針兒
&ldo;卜冬,卜冬,卜冬卜冬!&rdo;撥浪鼓敲過來,驚動了清寂的陽光,把安臥在樹上的靜謐敲出幾個透明窟窿。
&ldo;找‐‐頭髮換針!換花線,換頂針兒,換糖豆兒啦‐‐&rdo;
隨著貨郎擔兒拖腔拿調的一聲吆喝,姑娘媳婦們從屋裡跑出來,有的拿著零錢,有的拿著剛剛從牆洞裡掏出來的頭髮捲兒,有的拿著從舊鞋底子上割下來的爛鞋幫子,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找出來的碎銅爛鐵,來換她們缺少的東西。
或鐵或銅分錢一個的頂針兒,就是這樣從貨郎擔兒手中換來的。對於一個地道的村婦來說,頂針兒是她生命中比鑽戒還金貴的指環。女孩兒長到十來歲甚至更早,這枚周身布滿麻坑的熟鐵環就套住了右手的中指,直到天長日久,最終和她的手指融為一體。一層摞一層的麻坑把右手無名指第二個關節兒壓彎,再填上一層厚厚的老繭。
家境貧寒的人家,連頂針兒也買不起,女兒學活兒只能用母親的舊頂針兒。舊頂針兒納底子上鞋出過力,差不多已經磨平了,縫縫繚繚還湊合,納襪底兒就開始打滑,要是用它頂動大號針二號針納底子,那就慘了!剛開始學活兒的人,手生,角度稍有偏差,嗤哩‐‐針鼻兒滑到無名指的嫩肉上,不是針尖兒,是帶著線的針鼻兒啊!往外猛一拔,血珠子冒出來,痛得人倒噎氣。這鋼針兒也太可惡,即使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它打滑的時候,十有八九還會錯開繭子往肉上扎!扎傷了,撕塊布條兒纏纏,捏著頂針轉幾圈兒,找個麻坑深點的地方,繼續納。若是舊頂針兒磨得太薄,不提防,苦楚扎透了,帶線的針鼻兒直上直下扎進肉裡,鑽心痛,兩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到夜裡還嚯嚯跳著痛,第二天起來一看,一根蔥白兒似的中指腫成了紅蘿蔔,連關節都找不到了。
我學活兒的時候,母親的手指早已被不知多少頂針吸乾了汁水兒,變得又硬又粗,最大號的頂針兒也得拿小擀杖撐出條韭菜葉兒寬的縫才能套上去。我那枚頂針兒,是用奶奶梳頭梳掉的一捲兒花白頭髮換來的,那是一枚黃燦燦的銅頂針兒。第一次戴它時,爹幫我往裡緊了又緊,介面處套疊在一起,怕磨手,包了一層布。我用它繚鋪單,繚得針腳綿密,長短遠近不差一絲布。我用它納襪底兒,散納的針腳撒芝麻兒,攀棗核,結胡椒眼兒,闆闆正正。緝漢紋帶梅花兒,扎喜鵲登枝兒、水波蓮花,不沾手的鮮活明艷,那是鋼針與銅頂針兒巧妙配合的結果。隨著我的手一遞一送,絲線、棉線哧啦哧啦,有空兒它就走,直到頂針兒開了縫,把我生命中最青最嫩的部分抽成絲,拽成線,伴著點點殷紅的血珠兒,和那枚磨玉的頂針兒一起,永久地失落在日子的深水裡。
織布機
父親跑了好幾趟,終於把木匠七舅爺請來了。他來的時候背著長鋸、短鋸、粗鑽、細鑽,還有斧子、鑿子、刨子,還有一個打線的墨斗兒。
父親想要打一臺織布機,已經操了好幾年的心。不說做,說&ldo;打&rdo;,那是因為木匠師傅哧哧啦啦、乒桌球乓,把一大堆木材解成板、截成橕、開好榫子鑿出榫眼,最後往一塊合的時候,全靠掄起板斧鏗鏗地夯,&ldo;夯&rdo;不就是&ldo;打&rdo;嗎?
七舅爺那雙結滿老繭的手,拿筷子打不過彎兒,可他拉動墨線,眯起一隻眼瞄瞄,叭一聲打下墨線,再彆扭的樹幹,也能取出筆直的板材來。那棵彎腰老棗樹,比背鍋子老二爺的背還彎,他掂起斧頭左砍砍右削削,趕彎兒湊斜兒,做了個勁道十足的&ldo;下擺&rdo;。
織布機分上擺機和下擺機,重心在前的&ldo;下擺&rdo;是下擺機,重心在後的&ldo;下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