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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馳雨驟,將油布傘無情摧折。
風雨對待姜濡亦不溫柔,吹得她的白衫獵獵作響,青絲亂舞,她卻眸光堅定,如同主君凌馭惡臣,又像是雲端揮風擲電的神女。
李蟬本想移傘為姜濡遮風,很快就拋掉了這打算。玉京百姓因姜家的白龍旗而稱姜濡為白龍女,他看著姜濡此時的模樣,方知這綽號名副其實。
姜濡盯著壁上白龍,彷彿又見到那浮冰似的龍眸向下探來。
她筆端蘸飽了添了少許石青的白堊,與夢中顏色已有九分相近,這毫釐之差卻失之千里。
她每將筆遞出一分,便覺胸中龍吟更清晰一分,又覺得,若強點出這一對龍睛,反而要前功盡棄。
她執筆越來越用力,直到筆桿被捏出一個凹坑來,她卻鬆開了,深吸一口氣,對李蟬道:“你來。”
風雨沒有減弱絲毫。
李蟬與姜濡對視,看見她眸中隱現的銀芒。
他接過筆,看向壁上白龍,心中銀芒仍未消逝。
他沒有絲毫停頓,提筆點向龍睛,腳下龍游湯的磚石化作了怒號的江河。
大水摧垮衝過梯田、村落,衝過城上女牆。兵士嘶吼,百姓哭嚎。
李蟬一身血肉精氣彷彿都隨手中畫筆流了出去。
白龍將離壁而飛,李蟬生出預感,這就是筆君說的掛壁自飛之境?不對,只是龍游湯中龍魂借物化形,還算不上無中生有。
但這又何嘗不是突破畫道的契機?
他胸口發空,點睛之意卻愈發洶湧,恍忽間,他看到一道龍影。
霎時間,他看到焚天的桃花,億萬落英,每一片都是他過往的剪影,他看到西域諸國,看到龍武關,看到了玄都和玉京城。
其中一片桃瓣是鹿鳴山,呂紫鏡託手成盞,精血隨掌中劍痕流出。
筆君蘸血在月下勾畫人形,呂紫鏡逐漸變得形銷骨立。
便連九世劍解的青雀宮祖師託筆君畫人都要付出如此代價,李蟬想,眼下若畫成龍身,自己又是否承受得起?
那筆尖卻已觸及牆壁,沾上一點銀白。
水過城摧,雨哭風嚎!
白龍在雲中穿梭,嵴上九九八十一片銀鱗時隱時現。
狂雷陣陣,夾雜著憤怒的龍嘯:
“賊道!安敢覬覦我族重寶!”
……
一柄青色油布傘進入龍游湯,撐傘的人走得極慢,彷彿已行將就木,叫人不禁擔心他下一刻就要被颳走。
那兇勐的風雨觸及那單薄的油布傘,傘骨卻沒有搖動,就連油布的邊緣也沒翻卷分毫。
浴日殿下,眾人遠遠對著點龍睛的兩位學士望眼欲穿,姜濡在壁下執筆時,眾人就已屏息凝神,誰知白龍女卻沒落筆。待那筆到了李蟬手裡,卻點得極慢。一名監作急道:“李學士,哎!李學士怎麼還不點睛!”
將作監右校署令呵斥道:“你懂個屁,無論書畫,點睛之筆尤其重要,再三斟酌總沒錯,要不換你去畫?”餘光忽的暼到一道人影,轉頭一看,驚道:“袁監正?”
一聲袁監正,令眾人都轉過頭來。
劉昂愣了一下,連忙迎上去,“袁監正怎麼來了?雨這麼大,怎麼也沒帶個撐傘的……”
“諸位不必管我。”袁朔呵呵一笑,眼神有些焦急,腳步不停,一手撐傘,一手提著袍腳,走向龍游湯北壁。
劉昂連忙跟上,遲疑了一下,又頓住腳步,學宮大祭酒與二位學士的事,他可不便湊這熱鬧。
……
李蟬的全部心神傾注於畫中,已感知不到五識,彷彿肉身已殞滅。
但就算拋去肉身,乘龍飛去,又何嘗不可?他心神恍忽,心中卻生出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