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業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這是多麼愉快的回憶,他平日老是一面孔正經地說:&ldo;好漢子要像把袞刀那樣,用上好的精鐵,灌了鋼汁,經過千錘百鍊,才打得出來。&rdo;沒想到背著人時,他也會啜泣流淚。她在飛快的一瞥中,看見他用烏黑的手背去擦眼淚,把臉都弄髒了。她想:上好的鑌鐵,打了幾百錘、幾千錘也不會淌出水的……
這些愉快的回憶好像蕩漾在天空中的遊絲,只有在漫不經心中,才會偶而發現,而當她認真要去抓住它時,它卻飄飄蕩蕩地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忽然變得疏遠了,他即使到爹這裡來,也只找爹說話,看見她,點個頭兒就走開。她惹他生氣了嗎?她竭力在自己稚小的心靈中找尋這個使他疏遠了的原因,而找不出答案。後來,他從軍去前線,愉快的回憶就完全中斷了。不管她多麼努力要用記憶的絲線把他們之間前前後後的關係綰結起來,可是做不到。她再也不能夠把斷去的絲線續上。對於她,他是既親密又疏遠、既嚴厲又體貼的人。可是他只是一個夢裡的幻象、一個鏡中的影子。
現在爹明確地告訴她,這次出門是要把她遣嫁出去。她和爹一起首途出行,回來的時候可只剩下爹一個人了。完婚對於她只是一個模模糊糊、飄飄忽忽的抽象的概念,和爹分離卻是個不可避免的現實。她首先考慮到的就是爹離不開她。
當爹碰到什麼不如意的事情,繃著臉回來時,有誰逗著他,使他破顏一笑呢?每年深秋季節,爹發起氣喘的老毛病,半夜裡起來坐在床頭咳嗽,有誰照顧他吃藥,給他輕輕扯上被子,免得受到風寒呢?還有爹這個老軍人,幾十年熟練地使用一桿三十斤重的鐵槊,卻拈不起一支細小的針。他的襖衲綻了縫,露出棉絮來,有誰繪他縫補?他原來就是落拓不羈、不修邊幅的,沒有了她,他還會記得修剪鬚髮、還穿得上一件像樣的衣服?
這些生活的細節,在設想得特別周到的女兒的心目中,都放大成為無法克服的災難了。
可是她還是不能不離開爹,被遣嫁出去,嫁給這個既親密又疏遠,既像是夢幻又可能是真實的人。這是在她生下來幾百年、幾千年以前就定下來的老規矩,所有的少女都離不開這個命運,她當然也不能例外。
這是一條多麼使她迷惘,又多麼使她為之神往的道路。坐在顛顛簸簸的大車中,她迴腸盪氣、反反覆覆地就想著這一些,最後她下定了決心,既然不得不離開爹,既然必須走上這條道路,那麼她就堅決地迎上去吧!如果在他們之間失落了什麼東西,她決心要把它找回來,如果聯絡著他們兩人的絲線中斷了,她要主動地把它續上。她是個勇敢的少女,要求有一個完美的人生‐‐當她在生命發軔之初,當她對於那個她不瞭解的、正待去參加入內的世界抱著美麗的憧憬的時候。
(七)
他們好不容易在傍晚時分來到郡河邊,人與牲口的精力都已使用殆盡了,可是還有整整一半的旅程在等待他們呢!
他們在河邊的一個小驛站裡打尖過夜。
雖然在那一天的旅途中,各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活動,經過了那種消筋蝕骨的勞累以後,他們達到了共同的願望,那就是希望有一間足以遮蔽風勢,擋住寒流的屋舍,讓他們歇一歇腳,忘掉疲勞的白天,舒服地享受一個安寧的夜晚,明天的事情到明天再安排。
在郡河邊的這所驛站是屬於最小型的、簡陋的驛站,統共只有一個驛卒在裡外照顧,兼顧人和牲口。房舍早已破損不堪,東歪西斜,到處是罅漏,就是要起到遮蔽風勢,阻擋寒流的起碼作用,似乎也很難做到。晚上,風勢又重新變得猛烈起來,使得這所驛站好像在洪波驚濤中漂浮著的一葉孤舟一樣。說它像孤舟,那倒是真的,因為在周圍十里之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