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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山珍美味。那些人吃相貪婪,男女都一樣,時代不同了。張著血盆大口的女人吃個老母豬不抬頭。丁鉤兒看得眼都花了。畫舫逼近,舫上人物,鼻眼可辯,口臭可聞。丁鉤兒從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有金剛鑽、女司機、餘一尺、王局長、李書記……有一張臉甚至酷肖他自己。他的親朋好友、情侶仇敵似乎都參加了這吃人的宴席。為什麼說是吃人的宴席?因為那最後一盤菜依然是一位端坐在鍍金的大盤子裡、流著油噴著香、臉上掛著迷人微笑的豐滿男孩。
來呀,親愛的丁鉤兒,過來呀…… 他聽到調皮而俏麗的女司機柔情的喊叫著,還看到她高舉著的、頻頻招展的白色小手。在她的身後,偉岸的金剛鑽俯身對小巧的餘一尺耳語,金剛鑽臉上掛著輕蔑的微笑,餘一尺臉上浮起會心的冷笑。
我抗議‐‐ 丁鉤兒喊叫著,抖擻起最後的精神,對著畫舫撲去。但他卻跌進了一個露天的大茅坑,那裡邊稀湯薄水地發酵著酒國人嘔出來的酒肉和屙出來的肉酒,漂浮著一些鼓脹的保險套等等一切可以想像的髒東西。那裡是各種病毒、細菌、微生物生長的沃土,是蒼蠅的天國,蛆蟲的樂園。偵察員感到這裡不應該是自己的歸宿,在溫暖的粥狀物即將淹至他的嘴巴時,他抓緊時間喊叫著: 我抗議!我抗‐‐ ,髒物毫不客氣地封了他的嘴,地球引力不可抗議地吸他墮落,幾秒鐘後,理想、正義、尊嚴、榮譽、愛情等等諸多神聖的東西,伴隨著飽受苦難的特級偵察員,沉入了茅坑的最底層……
一
一斗兄:
我已預訂了九月二十七日去酒國的火車票。我查了一下列車時刻表,到達酒國的時間是二十九日凌晨二時半,時間很不好,但別無車次可乘,只好辛苦你了。
《猿酒》看了,感想頗多,見面後再詳談吧。
即頌
安好!
莫言
二
躺在舒適的‐‐比較硬座而言‐‐硬臥中鋪上,體態臃腫、頭髮稀疏、雙眼細小、嘴巴傾斜的中年作家莫言卻沒有一點點睡意。列車進入夜行,車廂頂燈關閉,只有腳燈she出一些微弱的黃光。我知道我與這個莫言有著很多同一性,也有著很多矛盾。我像一隻寄居蟹,而莫言是我寄居的外殼。莫言是我頂著遮擋風雨的一具斗笠,是我披著抵禦寒風的一張狗皮,是我戴著欺騙良家婦女的一副假面。有時我的確感到這莫言是我的一個大累贅,但我卻很難拋棄它,就像寄居蟹難以拋棄甲殼一樣。在黑暗中我可以暫時拋棄它。我看到它軟綿綿地鋪滿了狹窄的中鋪,肥大的頭顱在低矮的枕頭上不安地轉動著,長期的寫作生涯使它的頸椎增生了骨質,僵冷痠麻,轉動困難,這個莫言實在讓我感到厭惡。此刻它的腦子裡正在轉動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猴子釀酒、撈月亮;偵察員與侏儒搏鬥;金絲燕吐涎造巢;侏儒在美女肚皮上跳舞;酒博士與丈母孃偷情;女記者拍攝紅燒嬰兒;稿費、出國;罵人……一個人腦子裡填充了這樣一些亂糟糟的東西,真不曉得他會有什麼樂趣。
酒國到了,酒國到了, 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乘務員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用巴掌拍打著票夾子,說, 酒國到了,沒換票的快換票。
我飛快地與莫言合為一體,莫言從中鋪上坐起來也就等於我從中鋪上坐起來。我感到肚腹脹滿脖子僵硬,呼吸不暢,滿嘴惡臭。這個莫言的確是個令人難以下嚥的髒東西。我看到他從那件穿了好多年的灰布夾克衫裡掏出牌子,換了車票,然後笨拙地跳下中鋪,用臭氣熏天的腳尋找臭氣熏天的鞋,他的腳像兩隻尋找甲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