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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身不由己地折坐起來‐‐天旋地轉,頭大如柳鬥‐‐費勁地睜開腫脹的眼皮,看到有個灰濛濛的大影子從自己身上跳走,落地時發出了肉乎乎的沉悶聲響。同時他還聽到了 吱吱 的尖叫聲。是什麼珍禽異獸在尖叫?偵察員想到松雞和野兔,飛龍和鼯鼠,都是酒國盤中餐。他看到在面前的模糊背景上,有一片閃閃爍爍的碧綠的眼睛。他努力轉動著沙澀的眼睛,促使淚腺分泌出一些液體滋潤眼球。淚水盈盈,淚水裡有一股劣酒的味道。他用手背揩揩眼,眼前的景物逐漸分明。他首先看到了一群約有七八隻灰色的大家鼠憤怒地用漆黑得令人噁心的小眼睛看著自己,那些尖尖的嘴巴、奓起的鬍鬚、肉塌塌的肚子、長而細的尾巴勾引得偵察員胃部痙攣,一張口噴出一股處於美酒佳餚和糞便之間的東西。他感到喉嚨似被利刃劃開,鼻子奇酸,一些浸出物堵塞了鼻孔。然後有一枝斜掛在牆上的烏亮的長苗子鳥槍撲進他的眼睛。形象生動的鳥槍把他從混沌狀態中喚醒,於是他想起了很久前的倉皇逃竄,想起了幽靈般的非法賣餛飩的老漢和看守陵園的老革命以及那扎著紅綢腰帶跳舞的茅臺酒的精靈和那匹威風凜凜的金毛大狗……意象豐富頭緒繁雜猶如百花盛開。似夢非夢亦真亦幻。對肌膚豐潤的女司機的思念又驀然上了他的心頭。一隻大鼠跳上他的肩頭,極其敏捷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使他不得不排除雜念面對現實。他抖動身體,甩掉老鼠,嘴裡發出下意識的尖叫,但他的尖叫被眼前的奇景給堵了回去。他大張著嘴,傻呆呆地,看著仰臥在火坑上、身體上活躍著十幾匹大鼠的老革命。老革命的鼻子和耳朵已被餓鼠‐‐也許它們並不餓‐‐啃光,嘴唇吃光暴露出焦黃的牙床,那張曾經吐出過那麼多連珠妙語的嘴巴變得十分難看,去掉了多餘物的老革命的頭顱顯得猙獰可怖,而那些惡鼠們,正在抖擻精神,啃著老革命的雙手,那兩隻使槍弄棒的大手白骨暴露,宛若剝光了皮的柳棍。偵察員對老革命充滿好感,這個鋼骨錚錚的老人在最困難的時候給了自己幫助。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衝上去,驅趕老鼠。老鼠的眼睛竟然在遭到襲擊時飛快地改變了顏色。由漆黑變粉紅,由粉紅變碧綠,嚇得偵察員連連倒退,退到背靠牆壁無法再退,見鼠們呲牙咧嘴,吹鬍乾瞪眼,肩膀靠著肩膀,團結成一個集體,隨時都會衝上來似的。牆上的鳥槍硌著偵察員的背,他急中生智,飛快轉身摘下槍,端起來,食指尋找到扳機,擺開架式,如臨勁敵般,偵察員大喊:
不許動,動就打死你們!
老鼠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舞足蹈著,嘲弄偵察員。他怒火上沖,咬牙切齒,罵一聲:
狗日的老鼠!今日讓你們知道老子的厲害!
話出口,扳機倒,只聽得轟隆一聲響,彷彿起了一個炸雷。一溜火光過去,屋子裡硝煙滾滾。硝煙散後,偵察員欣慰地看到,那些老鼠被他一槍打得七倒八歪,沒死的只恨爺娘少生了四條腿,竄梁越檀,飛簷走壁,頃刻間跑得無影無蹤。偵察員驚惶地看到,這一槍雖然打跑了老鼠,但也把老革命的臉打得千瘡百孔,像篩子底兒一樣。他抱著槍,倚著牆,雙腿軟,不知不覺臀著地、心裡叫不迭的苦。他想到,老革命肯定是先逝世,然後被耗子們糟蹋了遺體,但誰也不會想信這事實,看到老革命那顆布滿鐵沙子的頭臉,誰也會認為他是先中了槍彈而後又被老鼠們破壞了五官。丁鉤兒丁鉤兒,這一下你跳到長江裡也洗不清了。長江比黃河還要渾。 聖人出,黃河清,千家萬戶放瓜燈,什麼燈,冬瓜西瓜南瓜燈。什麼燈,什麼燈,黃瓜倭瓜腦袋瓜子燈。 一首兒時唱過的歌謠,清脆地、充滿神秘意味地在精神崩潰的特別偵察員耳畔響起,聲音由遠而近,由模糊而清晰,由微弱而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