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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融化了雪水,所以家家糙屋的簷下,掛著一串串晶瑩的冰凌。冰凌在星光照耀下閃爍微弱的光芒,房頂和樹枝上的積雪也在閃光。根據金副部長的描繪,那應該是一個沒有風的冬夜,河裡的冰層遭受奇寒折磨拆裂,響亮的裂冰聲在深夜裡更響亮。夜愈深愈安靜。村莊在沉沉大睡,這村莊是我們酒國市遠郊的村莊。很可能有一天我們會乘上金副部長的桑塔那轎車去瞻仰聖地、參觀聖跡,那裡的一山一水一糙一木都將喚起我們對金副部長的敬仰,一種多麼親切的感情啊。想想吧,就是從這窮困破敗的村莊裡,冉冉升起了一顆照耀酒國的酒星,他的光芒刺著我們的眼睛,使我們熱淚盈眶,心cháo澎湃,搖籃破舊也是搖籃,任何東西也不能代替。根據目前態勢估計,金副部長的發展前途不可限量,成為高階領導人的金剛鑽攜帶著我們在他的鑽石村塵土陷腳的大街小巷上徜徉時,在他的流水潺潺的溪流前流連時,在高高的遠望著無邊的綠色植物的河堤上漫步時,在他的牛欄與馬廄前徘徊時……童年時期的痛苦與歡樂、愛情與夢想……連篇累牘行雲流水般地湧上他的心頭時,他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狀態?他的步態如何?表情如何?走動時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邁右腳時左手在什麼位置上?邁左腳時右手在哪裡?嘴裡有什麼味道,血壓多少?心率快慢?笑的時候露出牙齒還是不露出牙齒?哭的時候鼻子上有沒有皺紋?可描可畫的太多太多,腹中文辭太少太少。我不得不端起酒杯。樹上掛著冰雪的枯枝在院子裡嘎叭嘎叭斷裂,遙遠的池塘裡,冰凍三尺,枯乾的冰上蘆葦叢裡,夜宿的野鵝和家鵝驚夢,發出嘹亮的鳴叫。這鳴叫由清冽新鮮的空氣傳送到金剛鑽七叔家的東間房裡。他說他每天晚上都到七叔家裡去,在那裡一直待到深夜。四壁黑油油,一盞煤油燈放在一張古老的三屜桌上,三屜桌靠著東山牆安放。七嬸七叔坐在炕上。炕沿上坐著小爐匠、大個子劉、方九、張保管,他們與我一樣,在這裡消磨漫長的冬夜,每夜都來,風雪無阻攔。他們報告著每天各自的經歷和聽到的七村八疃的新聞趣事,豐富多彩,妙趣橫生,展開了一幅廣闊的農村風俗畫卷。這是富有文學情趣的生活。寒冷像野貓,從門fèng裡爬進來,咬著我的腳。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窮孩子,穿不上襪子,兩隻生著黑皴皮的腳蟋縮在蒲糙鞋裡,腳心裡、腳丫子中間,全是冰涼的汗水。煤油燈光在黑屋子裡顯得格外亮,白色的窗紙亮晶晶的,寒冷的空氣從窗紙的破洞裡奔湧進來,燈火冒出的一縷黑油煙裊裊上升,並不斷變換形狀。七嬸和七叔的兩個孩子在炕角上睡著了,那個女孩打著均勻的呼嚕,那個小男孩的呼嚕不均勻、高一陣低一陣,還夾雜著嘟嘟噥噥的夢話,他好像在夢裡同一群野孩子打架。七嬸是一個有文化的女人,眼睛很亮。她患有胃神經官能症,呃呃地地噫著氣。七叔是個迷迷糊糊的男人,一張臉沒有固定的形狀,沒有稜角,像一塊平平的粘糕,他的朦朦朧朧的雙眼老盯著燈火出神。其實七叔是個相當精明的男人,當年他巧施計謀,騙娶了比他小十歲有文化的七嬸,那過程曲折複雜,一言半語難說清。七叔是位業餘的獸醫,能在豬的耳朵上靜脈穿刺,注she葡萄糖青黴素,還能劁豬閹狗騸驢。他與村裡的男人一樣好飲酒,但是沒有酒。各種能夠釀酒的原料都用光了,人的吃食成了頭等大事。他說:我們飢腸轆轆地熬漫漫冬夜,那時候,誰也想不到我能有今天。我不否認我的鼻子對酒精特別敏感,尤其在空氣沒遭汙染的農村、農村的寒夜,種種味兒脈絡清楚,方圓數百米內,誰家在喝酒我能夠準確地嗅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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