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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不再扭動,頸子因為一直扭著,頭好象轉不回去了。汙水已經淹到她的辱下,她的臉脹得青紫,頭髮上淌著漸漸瀝瀝的髒水。九老媽忽然放聲大哭,哭裡攙著罵:老九,老九,你這個黑心的雜種!老孃活夠啦,你把老孃用鉤子打死吧……
九老媽一哭,九老爺趕快哄,別哭別哭,抓住鉤子,拖你上來。
九老媽一隻手抓住一根鉤子齒,側歪著身子,嗓子裡還是&ldo;嗝嗝&rdo;地哽咽著,淨等著九老爺往上拖。
九老爺往手心裡啐了兩口唾沫,攥住二齒鉤子的木柄,死勁往後一執。九老媽的身體在渠水裡鼓湧了一下,九老媽的嘴裡發出哎喲一聲叫,九老爺手一鬆,九老媽又陷下去,水和淤泥咕嚕咕嚕響著。
我幫著九老爺把九老媽從淤泥裡拔出來。九老媽象一個分叉的大胡蘿蔔。渠水咕咕地響著,淤泥四合,填補著九老媽留下的空白,一股奇異的臭氣從渠裡撲上來,我堅信在中國除了我和九老媽、九老爺外,誰也沒聞過這種臭氣。
我們把九老媽拖到渠畔糙地上,陽光十分燦爛,照耀著糙地,那是盛夏的上午,沼澤地裡汪著鐵鏽色的水,水面上漂浮著銅錢大的油花子,深埋在地表下的昆蟲屍體在進一步腐爛,糙葉多生著白茸茸的細毛,九老媽臥在綠糙上,象一條昏睡的大泥鰍。她雙手死死地攥著二齒鉤子,手指灰白,勾曲,象雞爪子一樣。我和九老爺都無法看到九老媽的臉,我們只感到炎熱的光線如滾燙的瀑布,辣眼的臭氣象彩色的雲團,九老媽臉蛋兒紮在綠糙叢中,她決不是想吃糙也決不是要啃土,她不是牛羊也不是蚯蚓,我恍惚記得九老媽說她是屬貓的,她說九老爺是屬鼠的。從頭到尾九老媽被不同層次的彩色淤泥塗滿,白色淤泥塗在她的小髻和她的脖子上,這種白色淤泥主要成分大概是鴨屎;黑色淤泥塗在她的肩膀到臀部這一段,黑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不是十年前的水糙呢?綠色淤泥塗在她的臀部到膝蓋,綠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不是三十年前的花瓣呢?從膝彎到足尖,這是臥在糙地上的九老媽最輝煌的一段,象幹痴的血一樣的暗紅色的淤泥,厚厚地沾在九老媽的腿上,那種世上罕聞的臭氣就是從這一段上發出的。九老媽臭氣熏天的瘦腿上飛舞著蒼蠅,鞋子留在淤泥裡,九老媽極度發達的腳後跟象兩個圓圓的驢蹄子,四根踩扁了的腳趾委屈地看著我。我透過令人窒息的臭氣,仔細觀察著九老媽腳上和腿上的紅色淤泥,假定白色淤泥是近年來的鴨屎,黑色淤泥是十年前的水糙,綠色淤泥是三十年前的花瓣,這暗紅色的淤泥是五十年前的什麼東西呢?我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了一種恐怖,似乎步入了一幅輝煌壯觀的歷史畫面。
九老媽蠕動著,把兩條腿往前曲,兩隻臂往後移,背弓起來,象一隻造橋蟲。九老爺攙著她的胳膊把她扶起來,她的脖子好象斷了一樣歪來歪去,頭顱似乎很沉重。九老爺更親密地攙扶著她,她逐漸好了起來,脖子愈來愈硬,雙眼也有了光彩,但九老媽就是那條凍僵了的蛇一樣不值得可憐,她剛剛恢復了咬人的能力就在九老爺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九老爺用力掙胳膊,一大塊皮肉就留在九老媽嘴裡了。九老媽嚼著九老爺的肉,追趕九老爺。她赤腳跑在cháo濕的糙地上,腳後跟象蒜錘子一樣搗著地,在地上搗出一些溜圓溜圓的窩窩。
我左手拖著二齒鉤子,右手提著死鴨,尾隨著他們。
第一次投石引出了一大團文章,第二次投石我擊中了一塊窗玻璃,捱了老師三拳兩腳。這是第三次,我握著沉甸甸濕漉漉的磚頭,心裡反覆掂量著,是投,還是不投。呱唧呱唧的親嘴聲殘酷地折磨著我,路燈昏黃而y盪,如果磚頭飛出去,恰好落在教授或者大姑娘秀美的頭顱上,後果是什麼?你一定會挨一頓痛打,然後被扭送到公安局裡去,警察先用電棒子給你通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