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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年後
大唐天授元年九月十四,神都洛陽明義坊內,現已是醜時,皓月當空,銀河向東方漂轉。
洛陽最繁華的天津橋上此時僅剩幾個醉酒計程車子,口齒不清地吟著什麼「百年同謝西山日,千秋萬古北邙塵」,伸手要夠水中幻影。遠處高樓之上,燭影搖紅,笙管悠揚。
這是大唐的東都,武周朝的神都洛陽。作為女皇改朝換代的核心,洛陽雲集著從四方趕來、渴望從新朝分一杯羹的貧寒士子和草莽武人。他們沸騰的鮮血瞬間灌入這座古老的都城,導致酗酒縱馬、仗劍殺人的事件層出不窮,妓館歌樓、食攤酒肆也如雨後春筍林立起來。正是這些蛛網般粘連的陰暗血管,支撐著神都愈加奢華糜麗、搖搖欲墜。
程雲中此時已下馬,捂著傷口牽馬行走,面色慘白。
溫度在漸漸從體內流失,四肢冰涼。他開始暈眩,眼前回憶一幕幕閃過,每一幕裡,他都是一個人。
孤身在雲中郡垂死奮戰,獨自從漠北逃出,隱姓埋名去終南山修道。加入鳳侍之後,或獨自在暗夜奔走殺人,或待在天香院上,看著樓下那個傻氣的丫頭在深夜洗去臉上的「疤痕」,在院裡舞劍,劍風裡殺氣凝結,動能破風。月華如水,她已經從小美人長大,艷質足以驚動洛陽。
五年裡,他有時酩酊大醉,有時徹夜失眠。
快走到天香院了,他路過那個熟悉的院門。鬼使神差地,他舉起手叩動了門環。叩完他突然清醒,臉騰地燒起來,簡直想給自己一刀。
院裡開始窸窣響動,她走過來了。程雲中慌忙摘下面具,放在腰包裡。
「吱呀」一聲,院門開啟。流水般的月光傾瀉進來,空氣裡有梅花暗香浮動。
裴懷玉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擋在門口,身上灑滿月光。那個身影突然低沉地笑了,然後長長嘆了口氣。
畫樑上灰塵飄落,梁間燕子一兩聲。
男人彷彿不堪重負地向裴懷玉倒去,她慌忙扶在他腰間,卻沾了一手粘稠的血,她低聲驚呼。他聲音沙啞又低沉,就在她耳邊:
「噯,不要叫,沒有見過血麼。」
溫熱的吐息在她耳畔,她耳根發紅,想推開,發現根本推不開。他卻又耍賴地說:「扶我進去。」
半晌,又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放心,我不會殺你。」
她心中一動,一些熟悉的記憶翻騰上來。
她用腳踹上門,用右手把男人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往裡屋拖去。
那人又笑:「你把劍放下,便能騰出手扶我。」
她一驚,剛才正練劍,聽到響聲便來開門,慌忙中不知該把它藏起來還是帶著防身。她惱羞成怒把劍一丟,扶起他便走。
想這個人必是什麼羽林軍中的世家子,捅了簍子,不好意思回營,隨便找一個民家來欺侮。好巧不巧的,自己晚上卸掉了偽裝的疤痕,不然嚇他一嚇。
程雲中被裴懷玉扛著,微不可見地笑了。今天的夜真長啊,有一輩子那麼長。
裴懷玉:軍爺您住哪?我送您回府。
程雲中:我,我住隔壁。
全劇終。
第3章 【葉將離】
(一)無盡藏
&ot;德廣難窮,名為無盡。無盡之德苞含曰藏。&ot;——《大乘義章》十四
夜濃如墨。
一個年輕男子騎馬自南而來,在定鼎門停下亮出腰牌,大門開啟後,他策馬徑直沿定鼎大街北上,穿過坊門緊閉的洛南里坊區,越過天津橋,在端門前停下,再往前便是太微城,當今天子所居之地。
肩上的刀傷此時又裂開,血汩汩地從肩膀蜿蜒流下,臉色越來越白。夜涼如水,天津橋上倒映著一個無情的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