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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幾個戰友正蜷縮在自己的床上,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吃著司務長格蘭德斯克做的晚飯,沒有人注意晚飯的口味或內容是什麼。大家都在一種凝重的沉默裡面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灰黑色的地窖頂。大家都在夢想著已經近在咫尺的撤離。大家睜著自己無神的眼睛陷入了幻想之中。他們都已經看夠了外面戰爭的殘酷,而現在我們終於可以仔細地看一看自己的內心了。他們都在繼續幻想著,每個人都默契地一言不發,而只是繼續更深地陷入了自己對未來的思緒之中。
我是唯一注意到大家的人。我注意到大家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注意,而且我已經幻想夠多了,幻想多少已經不能夠再安慰我了,我有太多的夢想已經成為了噩夢。甚至在我能夠幻想的時候,我也沒有勇氣再幻想了,因為如果我幻想中的一個能夠實現的話,這個過程也都將是痛苦的。
所以我學會了逃避幻想而只去觀察別人,並不時回到現實裡面看著那些實際存在的東西‐‐磨破了的皮靴、地上變色了的嘔吐物,還有那幾件脫下來的破軍服。當我有幻想的衝動時,我剋制住了自己,因為幻想是可怕的。那些其他人的幻想結果又怎樣了呢?我似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幻想了。
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依然珍藏著一些殘酷現實所沒有能剝奪的東西。我似乎依舊能夠聽到它們並觸控到它們,它們常常會在沉默中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我內心的平衡被這種聲音打亂了,因為我已經不敢再去幻想或守住什麼承諾了。我已經害怕向自己的生活索求什麼了,我擔心哪怕是最微小的希冀都會終究變成一個虛幻的泡影。
我已經放棄了幾乎一切的回憶‐‐我的情感、我的痛苦、我的憂愁,還有我的恐懼。我也忘記了葆拉,這樣我的生命就不會再有什麼掛唸了。我也忘記了我依舊是一個年輕人。我雖然身體不好,但是現在在美邁爾,有人生活是如意的嗎?在這裡,那些肚子上被炸開一個洞的人依舊被勸慰要勇敢,其他的人,就算是自己傷口的鮮血已經噴湧了出來,染紅了腳下的雪地,還必須堅持向俄國人開火,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和他們相比,我是幸運的,儘管現在我已經咳個不停,痰裡都是鮮血,我的生命依舊如燭光一般跳動著。人們必須要停止向他人索要什麼的夢想,此刻我在看著戰友們的夢想,其實他們也知道在這樣的環境裡,夢想有多麼危險。美邁爾需要所有的供給,其中也包括夢想和希望。那些還有夢想的人比那些沒有夢想的人戰鬥得更為英勇。如今,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厭倦了戰鬥。
有時有人會從這些失神的暢想中尖叫起來。這些尖叫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我們沒法阻止住它們。我們疲憊的各個器官讓我們不得不尖叫起來。
有人莫名大笑起來,而其他人則在默默地祈禱。那些祈禱的人還有希望的能力,如此之多的希望都已經死去,所以他們只好用大笑來說出自己的祈禱。不管怎樣,就算是這些夢想現在都成為現實,一切也都太遲了,即使是聽我們禱告的上帝也沒有勇氣出現在我們面前。他已經濫用了自己的憐憫,那天早上被打死的斯邁倫就是這種憐憫的體現。斯邁倫直到得知了他的小弟弟的死訊之後,才放棄了這一切的希冀,他只見過自己的小弟弟兩面。斯邁倫一直為這些希望而死死堅持著。但是在這裡,在美邁爾,即使上帝能夠顯現,一切也都太遲了。
幾天之後,我們的部隊開始撤離這裡了。首先撤出美邁爾的部隊是那些重傷員。那些還能夠走的傷員正在為這樣的安排而默默地感到歡快,他們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傷痛。部隊撤退的命令像一場吹去沮喪的和風一般從廢墟里緩緩穿過。現在除了那些依舊呼嘯著的俄國飛機,生活似乎又漸漸恢復了那些原來的色彩。一些被飛機炸沉的船隻的殘骸像礁石一般露在碼頭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