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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政治經驗的小學生也看得出來,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他們腰束皮帶,皮帶上掛著槍套,槍套裡裝著手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空氣中充滿了階級鬥爭。我們一方面心裡亂打鼓,一方面興奮得要命。我們一方面想看看警察的臉,一方面又怕被警察看到我們在看他們的臉。一個小女孩舉著一枝粉紅的桃花橫穿了跑道,向操場正中跑去。那裡的標槍比賽已經結束,鉛球比賽正在進行。一個小男孩手裡舉著一大半玉米麵餅子(餅子上抹著一塊黃醬),跑到摩托車旁,邊吃著,邊彎腰觀看著摩托車。
他們從跑道那邊又一次轉了過來。距離終點還有三圈,萬米比賽已經接近尾聲。李鐵的步伐已經混亂不堪。陳遙的喘息聲就像一個破舊的風箱。黑鐵塔咬住了陳遙的尾巴,他只要往前跨兩步就能與陳遙肩並著肩,但看起來這兩步不是好跨的。黃包車夫成了第四名,他並沒有加速,而是因為原來的第四名減了速。朱老師還是最後一名,他從開始就跑得怪讓人同情,那是因為他的身體的畸形,不是因為他的體力。現在,誰是本次比賽的贏家,還是一個謎。現在應該是我們這些觀眾狂呼亂叫的時候,但由於兩個警察的出現,我們都啞口無聲。我們不希望警察的出現影響運動員的情緒,但心裡邊又希望他們能看到觀眾旁邊出現了兩個警察。我們莫名其妙地感到警察的出現與正在奔跑著的某個運動員有關。李鐵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這說明他看到了警察。陳遙的身體往裡圈歪著,好象要躲閃什麼,說明他也看見了警察。後邊的兩位都看見了警察。黃包車夫沒看到警察,他還是那樣。朱老師看得最仔細,他生性好奇,我想如果他不是在比賽中,很可能會上前去與警察搭話。
比賽還剩下兩圈時,計時員舉著提示黑板鬼鬼祟祟地跳到跑道正中,然後就匆匆忙忙地跑開了。李鐵搖搖晃晃,頭重腳輕地撲到警察面前。陳遙拐了一個彎,對著擲鉛球那些人跑去。這是怎麼啦?據說運動員在臨近衝刺時,因為極度缺氧,大腦已經混亂,神志已經不清,李鐵和陳遙的行為只能這樣來解釋了。黑鐵塔竟然也跟著陳遙向擲鉛球的人那兒跑去。難道他也瘋了?那個我們不知姓名的人,看到前面發生了這樣的情況,停住了腳步,六神無主地原地轉起圈子,嘴裡嘮叨著: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黃包車夫就這樣將自己置身於第一名的位置上,他機械地往前跑,連眼珠也不偏轉。就這樣我們的朱老師成了第二名,接下來他即便爬到終點,也是第二名。經過警察時,他歪著頭,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微笑。
兩個警察十分友好地伸手將李鐵架起來。他兩眼翻白,嘴裡吐出許多白沫,像一隻當了俘虜的螃蟹。一個警察拍著他的背,另一個警察掐他的人中。他的黑眼珠終於出現了,嘴裡的白沫也少了。他渾身打著哆嗦,哭叫著:不怨我……不怨我……是她主動的……
觀眾群裡,蔣桂英哇地一聲哭了。
距離終點還有一百米,有兩個人跑到跑道兩邊,拉起了一根紅線。三個計時員都托起了手裡的秒錶。本次比賽馬上就要結束了。我們的朱老師在最後的時刻,像一顆流星,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他飛速地奔跑,就像我家的大鵝要起飛。黃包車夫還是那樣,以不變應萬變。在距離終點十幾米處,朱老師越過了黃包車夫,用他的腦袋,沖走了紅線。
朱老師平靜地走到警察身邊,伸出兩隻手,說:大煙是我種的,與我老婆無關。
警察把他撥到一邊去,面對著木偶般的黃包車夫。
一個警察問:你是張家駒嗎?
張家駒木偶著。
另一個警察把一張白紙晃了晃,說:你被捕了,張家駒!
手銬與手腕。
原來你們不是來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