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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單看了說,一個十歲的少年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很不簡單。老單是全中國有名的文學史專家,連李白的姥姥家姓什麼他都知道,能得到他的誇獎,就跟得到了郭沫若的誇獎沒有什麼區別。我們老師得寸進尺,又無恥地把《記一次跳高比賽》送給省報總編輯李鎮看。李鎮用一分鐘就把文章看完了,然後摸出一支像火棍的黑杆鋼筆,連鉤帶劃,把原長一千字的《記一次跳高比賽》砍削成五十個字,說:就這樣寄出去吧,沒準能發表。我們老師非要他給寫一封推薦信,他實在頂不住粘糊,就寫了一百多個字,給省報的編輯。我和老師歡天喜地的把稿子寄出去,然後就天天盼省報,幾天後文章果然發了。這一下子我有了名,我們老師有了名,我們學校有了名,我們學校的五一運動會更是大大有了名。第二年,全縣教師運動會就挪到我們學校召開了。第三年,周圍幾個縣的學校也組織體育教師來觀摩。當時的縣革委主任高風同志原先是八一體工大隊的跳高運動員,因為腿傷,退役下到我們這裡來的。該同志愛體育,懂體育,一進體育場就熱血沸騰,一看見跳高架子就眼淚汪汪。他親臨我校參加了一屆運動會,參觀了比賽,興奮得不亦樂乎。他還在百忙當中接見了我,用他的大巴掌拍著我的頭說:&ldo;小傢伙,你的文章我看了,寫得不錯,不錯,繼續努力,長大後爭取當個記者。&rdo;他從胸前的口袋裡裡摸出一支博士牌鋼筆,送給我以資鼓勵。激動得我尿了一褲子。開完運動會,他沒有回縣,直接去了農場,與場領導密謀了許久。回去後,他就撥來了十萬元錢,讓我們學校增添體育器材,修建比賽場地。所有的技術問題,由農場的右派解決;所有的力氣活,由我們周圍十幾個村子的老百姓來幹。出這樣的力,我爹他們都感到高興,感到光榮。那時候的十萬元人民幣,在老百姓心目中,簡直就是天文數字,我們私下裡說,這麼多錢,怎麼能點得清楚?馬上就有人回答,有老富呢,怕什麼?十萬元,人家老富用腳丫子就撥拉清了,那還用得著手!
我寫《記一次跳高比賽》時,學校的操場地面坑坑窪窪,沒有墊爐渣,更沒有鋪沙子。那時是風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那時根本沒有跳高墊子,別說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我們在操場邊上挖了一個長方形的大坑,坑裡墊上一層沙土,運動員翻過橫竿就落在沙坑裡,跌得呱呱地叫喚。跳高架子是我爹做的,我爹是個劈柴木匠,活兒粗,但是快。弄兩根方木棍子,用刨子刨刨,下邊釘上幾條腿,棍上按高度釘上鐵釘子,往沙坑旁邊一擺,中間橫放上一根細竹竿,這就齊了。我們學校有一個小王老師,中師畢業,也是個小右派,手提帽,我們全校的體育課都歸他上。他個子不高,身體特結實,整天蹦蹦跳跳,像個兔子似的。我們寫詩歌讚美他:&ldo;王小濤,粘豆包,一拍一打一蹦高!&rdo;我爹說,你們這些熊孩子淨瞎編,皮球一拍一打一蹦高,粘豆包怎麼能蹦高?一拍一打一團糕還差不多。王小濤跑得很快,儘管他的速度不能與省裡的右派張電相比,但與我們村裡的青年相比,他就算飛毛腿了。縣裡撥款給我們學校修建體育場地,校長與農場場長商量後決定建一座觀禮臺,好讓高主任等領導站在上邊講話、看景。為此,學校派人去縣城買了一汽車木頭。汽車拉來木頭那天,我們就像過年一樣高興。我們村裡的人除了高中生雷皮寶之外,誰見過汽車呀,可汽車拖著幾百根木頭轟轟烈烈地開進了我們村。大傢伙把汽車圍了個水洩不通,有的摸車鼻子,有的摸車眼,把司機弄得很緊張。校長和場長帶著一群右派過來,好說歹說才把我們勸退。右派們爬上車去卸木頭,村裡的大人們也主動上前去幫忙。木頭卸在操場邊上,汽車就跑走了。我們跟著汽車跑,心裡感到很難過。汽車的影子沒有了,汽車捲起的黃煙也消散了,我們還站在那裡。我們眼淚汪汪,心中悵然若失。那些木頭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