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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七老媽一說起她在磨屋裡生孩子的事就沒完沒了。反過來說一遍,正過來又說一遍。憶苦飯香氣撲鼻,勾得我饞涎欲滴。我不知道別人,我只知道我恨不得有支槍把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的方家七老媽從臺上打下去。
隊長也分明是不耐煩了,他打斷七老媽的車軲轆話,說:&ldo;七老媽,說說以後的事吧!&rdo;
七老媽抬起襖袖子擦擦眼睛,把懷裡的孩子往上撮撮,迷茫著眼說:&ldo;後來怎麼樣呢?後來怎麼樣啦?後來就好了,後來共產黨來了,共產黨來了,共產共妻,共房子共地……&rdo;
隊長跑上臺,架著方家七老媽的胳膊,說:&ldo;老媽老媽,您下去歇歇吧,歇歇就吃憶苦飯。&rdo;
方家七老媽橫著眼說:&ldo;就是為著這頓憶苦飯,要不誰跟你嘮叨這些陳茄子爛芝麻的破事!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這頓憶苦飯啦!&rdo;
大鍋揭開了,人們都圍上去。
隊長和保管員每人手持一柄大鏟子,往人們的碗裡鏟憶苦飯。隊長的眼被蒸氣燙得半睜半閉。隊長說:&ldo;受苦受難的窮兄弟們,多吃點,多吃點,吃著憶苦飯,想起過去的苦……&rdo;
根本不用隊長囑咐。隊長也知道,要不還用他親自掌勺分配。方家七老媽生著兩隻藍色的眼睛,像天真的小狗一樣的藍眼睛。她有兩個癖好,一是吮頭髮,二是舔煤油。
飛艇紮在河堤上那天早晨,母親很早就把我和姐姐喊起來了。我們去南山討飯必須早走。&ldo;南山&rdo;,是我們對我們村南四十里外一系列村莊的統稱。那裡鬼知道為什麼富裕,與我們這裡相比那裡好像天堂。南山的人能吃上地瓜幹。
姐姐去南山討飯前,進行著複雜的準備工作。
她梳頭,洗臉,照鏡子。她對著鏡子用剪刀刮著牙齒上的黃垢,颳得牙齦上流紅血。她還往臉上抹雪花膏。我承認姐姐經過一番收拾是很好看的大姑娘。母親每每訓她:&ldo;拾掇什麼,是去討飯,又不是讓你去走親戚!&rdo;我同意母親的觀點。姐姐反駁道:&ldo;討飯怎麼啦?蓬頭垢面,誰願意施捨給你!&rdo;我同意姐姐的觀點。
我們一出村頭,就看到飛艇從南邊飛出來了。太陽剛出,狀如盛糧食的大囤,血紅的顏色,洇染了地平線和低空中的雲彩。遍野的枯糙精上,掛著刺刺茸茸的白霜。路上龜裂著多叉的紋路。飛艇在很遠的地方發出過一陣如雷的轟鳴,在原野上滾動。臨近我們村莊時,卻突然沒有了聲息。那時候我們都站在村頭那條通向南山的灰白道路上,我們挎著討飯籃,拄著打狗棍(嚇狗棍,絕對不能打人家的狗),看到銀灰色的飛艇從幾百米的空中突然掉下來,掉到離地五六十米高時,它斜著翅膀子,哆哆嗦嗦往前飛,不是飛,是滑翔!我聽到飛艇的肚子裡噼哩咔啦地響著,兩股濃密的黑煙從飛艇翅膀後冒出來,拖得很長,好像兩條大尾巴。飛艇擦著路邊的白楊樹梢滑過去,直撲著我們的村莊去了。雖然機器不響,但仍然有尖利的呼嘯,白楊樹上的枯枝嚓啦啦響著,樹上的喜鵲和烏鴉一齊驚飛起來。強勁的風翻動著我們破爛的衣衫。方家七老媽前走走,後倒倒,好像隨時要倒地。飛艇像一個巨大的陰影一掠而過。飛艇的巨大的陰影從地上飛掠而過。我們都膽戰心驚,每個人都表現出了自己的最醜陋的面容。連姐姐的搽過雪花膏的臉蛋也慘不忍睹。姐姐驚愕地大張著嘴巴,額頭上布滿橫一道豎一道的皺紋。我是期望著飛艇降落到我們村莊裡去的,但是它偏不,它本來是直衝著我們的村莊紮下去了,它的肚皮拉斷了方六老爺家一棵白楊樹的頂梢,一顆像軋場的碌碡那麼粗的、烏溜溜閃著藍光的、屁股上生著小翅膀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