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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義目送著他們,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與金色麥田融成一體。微風從遠處吹來,麥田裡滾動著層層細浪。結成團體的鳥兒像褐雲般掠過去,留下繁亂的鳴叫和輕飄飄的羽毛,然後便是無邊的寂靜。
阿義腦袋裡亂糟糟的,適才發生的事彷彿夢境。他晃晃腦袋,試圖把這些可怕的恍惚感覺趕走。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藥。他想走,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他掙扎著,起初只是用力住後拽胳膊,繼而是上竄下跳,嗷嗷怪叫,彷彿是一隻剛從森林裡捕來的小猴子。終於,他累了。他把腦袋抵在樹皮上,呼嚕呼嚕地哭起來。隨著一股眼淚的湧出,心中的暴躁漸漸平息。他從樹幹的一側往前探頭,看到那兩個緊密相連的鐵箍放she著扎眼的光芒。它們緊緊地箍住了拇指的根部,勒得兩根拇指充血發紅,動一動就鑽心痛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撐開,身體繞著樹轉了一圈,面對著了馬桑河和河邊的道路。十幾隻油亮的燕子緊貼著河面飛翔,暗紅的肚皮不時碰破水面,激起一些白色的小浪花。河的對岸也是連綿的麥田,麥田的盡頭,有一些凝重的村落,村落的上空,籠罩著膨鬆的煙雲。他低頭看到那兩包躺在糙叢中的藥,母親的呻吟聲頓時如雷灌耳。他的鼻子一酸,眼淚又湧出來。他感到這一次湧出的淚水又粘又稠,好像松樹上流出來的油脂。
三
在隨後的時間裡,不時有提著鐮刀的農人從河邊的土路上走過,他們都匆匆忙忙,低著頭,目不斜視。阿義的喊叫、哭泣都如刀劍劈水一樣毫無結果。人們彷彿都是聾子。偶爾有人把淡漠的目光投過來,但也並不止住匆匆的步伐。
他苦熬到半上午。高懸東南的太陽紅色褪盡,變成灼目的白亮。曾經在麥田裡飄蕩過的薄霧早已消逝得乾乾淨淨。乾燥的西南風一波催著一波吹來。熟透的小麥搖晃著沉甸甸的穗子。麥芒縱橫交叉、精葉反覆磨擦,麥粒蠶屎般落地。田野裡湧動著使人心癢難捱的聲。空氣中瀰漫著麥子的焦香和嗆人的塵土。汗水像膠油一樣從他頭皮上冒出來,流下去。他感到口渴難忍,肚子裡像有一團熊熊的火焰,鼻孔裡撥出的氣息灼熱如煙。他又一次掙紮起來,強忍著拇指根部骨斷皮裂般的痛苦。他靠著雙腿和腹部的力量,一聳一聳地爬到樹幹高處,幻想著能讓樹冠從自己的懷抱中滑過,然後便能獲得自由,但松樹繁茂的枝杈頂住了他的腦袋,粉碎了他的幻想。他的肌肉一鬆懈,整個人從樹幹高處一滑到地。粗糙的樹皮把他的肚皮和小腹拉得鮮血淋漓,鎖住的手指更是爆炸般的奇痛。他慘叫一聲,昏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震耳欲聾的機器聲把他驚醒了。他努力睜開被眵糊住的眼睛。睜眼時他聽到睫毛被拔離眼瞼的嗶嗶聲。淚眼模糊,往樹皮上蹭蹭。他看到,從早晨跑過的那條路上,開過來一輛鮮紅的拖拉機。道路崎嶇不平,拖拉機蹦蹦跳跳,宛如一匹不馴服的馬駒。開車的人一頭亂髮,戴著墨鏡,腰板筆直,坐在駕駛座上,活像一尊石雕像。車頭後灰色的掛鬥裡,坐著三個人。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能聽到他們猖狂的歌唱。他用胳膊夾住樹幹,艱難地站起來。竭盡了全力他喊叫:&ldo;救救我吧‐‐救救我吧‐‐&rdo;
拖拉機在墓地前停住,掛鬥裡的人停止了歌唱,但機器還&ldo;空咚空咚&rdo;地響著。車頭上直豎起的鐵皮煙筒裡,噴吐出一環頂一環的、剛勁有力的煙圈。阿義不停地喊叫,並且把腦袋從樹的一側極力前伸。車上的人僵了一會,都把頭歪過來,看著他的頭。車後掛鬥裡的三個人一個隨著一個跳下來。當頭的是一個身體矮小、動作敏捷的男人,緊隨著他的是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走在最後的是一個面板漆黑、留著短髮的女子。他們集中在松樹前,仔細地看著那拇指銬,繼而交換了一下迷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