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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勁兒。但父親已決定了,我沒有說話的權利。父親去集上遭了風寒,發熱頭痛。奶奶用白麵生薑大蔥熬了一盆疙瘩湯,讓他喝了發汗。湯上漂著綠蔥葉和銅錢大的油花。我盼望著父親胃口不好,不要把湯喝光。父親胃口好極了,喝得呼嚕呼嚕響。父親喝完了湯,還用舌尖舔光了盆。他滿臉通紅,讓我下窨子去把那雙尖腳鞋拾掇完,明幾個逢馬店集,讓我把已有的三十雙糙鞋背到集上賣了。我一聲不吭出了家門。
我坐在我坐慣了的位置上,背倚著cháo濕的土壁,看著一縷縷黑煙從燈火上直衝上去,五叔六叔瘦瘦的臉上都塗了一層蠟黃。我拿起那隻編了一半的糙鞋,感到手拙笨得很。這是最後一夜在窨子裡編糙鞋了。明天之後,我就要挑著鮮紅的糖葫蘆或是背著花花綠綠的泥玩具跟著父親串街走巷高聲叫賣了。我認為這新的職業下賤卑鄙,是靠心眼子掙飯吃,不是像糙鞋匠一樣靠手藝掙飯吃。父親因為無能才改行,我本來有希望成為最優秀的糙鞋編織家,卻被父親這個絕對權威給毀了。
窨子口的糙簾子響動,我知道一定是小軲轆子來了。隔了一會兒簾子又響,我知道是於大身來了。
小軲轆子是個光棍,有人說他快四十歲了,他自己說二十八歲。有人說他掙的錢有一半花在西村一個寡婦身上,他也不反駁。有人勸他把那寡婦娶了,他說:偷來的果兒才香呢。一人冬,他不出遠門,白日裡挑著傢什在周圍的村裡轉轉,夜裡就來蹲窨子。他沒有窨子不能活,窨子裡沒他也難過。我真怕白天,白天窨子裡只有嚴肅的爹、羞怯的五叔、聾子六叔,有時也許有幾個閒漢來,都不如小軲轆子和於大身精彩。我盼望著天黑。
於大身是個蝦醬販子,身上總帶著一股腥味。他有一條扁擔,又長又寬,暗紅的顏色,光滑得能照人影。於大身販蝦醬全靠著拉洋車練出來的好腿和這條好扁擔。他身個中等,人也不是太結實的樣子,但傳說他挑著二百斤蝦醬一夜能走一百五十里路。好漢追不上挑擔的。於大身的扁擔顫得好,顫得像翅膀一樣,扁擔帶著人走不快也得快。於大身下窨子不如小軲轆子經常,他賣完一擔蝦醬,必須趕夜路再去北海挑。他的蝦醬從不賣給本鄉人,有人要買,他就說:&ldo;別吃這些髒東西,屎呀尿呀都有。&rdo;有人說他一百斤蝦醬能賣出二百斤來,一是加水,二是加鹽。本鄉人吃不到他的蝦醬,大概是他不願坑騙鄉親吧?其實一樣,他不在本鄉賣,本鄉人就買外鄉蝦醬販子照樣加水加鹽的蝦醬吃。
於大身五十多歲了,年輕時在青島碼頭上混,什麼花花事兒都經過。他有時在窨子裡講在青島逛窯子的事,講得有滋味,小軲轆子昕得入神,口水一線線地流出來。我低著頭聽,生怕漏掉一個字,生怕別人知道我也在聽,而且還聽得很懂。父親有時也加入這種花事的議論中去,出語粗穢;我心中又愧又噁心,好像病重要死一樣。我不敢承認某些嚴酷的事實。想像別家的女人時,有時是美妙的,但突然想到自家的女人時,想到所有的人都是按著同樣的步驟孕育產生,就感到神聖和尊嚴都是裝出來的。
我想得出神人化的時候,父親在我身旁就會厲聲喝一聲:&ldo;心到哪裡去了?快編!&rdo;
於大身還說過一件趣事呢,他說他有一年去夏莊鎮賣蝦醬,從木貨市南頭宋家巷子裡,出來一個吊眼睛高身條的半大腳女人,臉上搽胭脂抹粉,衣裳上灰塵不染,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善物c那女人要買蝦醬,他把挑子挑過去。女人揭開桶,舀了點蝦醬聞了聞,說:&ldo;賣蝦醬的,你往桶裡撒尿了吧?怎麼臊乎乎的?&rdo;旁邊幾個人哧哧地笑。於大身不知厲害,罵道:&ldo;臭娘兒們,我往你嘴裡撒了尿。&rdo;女人白粉裡漲出張紫臉來,紫臉上鑲著藍眼,破了口大罵。巷子裡湧出一群群看熱鬧的人,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