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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肚裡有些空,走進窩棚去升火做飯。奶奶滿臉是汗,但也沒忘了問水勢。爺爺說水位開始下跌,讓她安心生孩子。奶奶立即哭了,說:&ldo;老三,我年紀大了,骨fèng閉了,怕是生不下這個孩子來啦。&rdo;爺爺說:&ldo;沒有的事,你不要著急。&rdo;
柴糙發cháo,燒出滿棚黑煙。暮色漸漸上來,暮色如煙,緩緩去籠罩水世界,水鳥齊著噪,一批批在小山上降落。奶奶顧不上吃飯,爺爺糙糙吃了幾口,滿肚裡如塞了爛糙,熬了半鍋燕麥魚片粥,終於冷成了團。是夜,奶奶仍不時發陣痛,呻吟聲斷斷續續,我父親有些固執,遲遲不肯落糙。急得奶奶對我父親說:&ldo;孩子,你出來吧,別讓娘受洋罪啦。&rdo;爺爺坐在糙鋪前,幹著急幫不上忙,心裡打著別種主意,說話總難成句,斷斷續續如同打嗝,乾脆就不說話。淺黃的月色怯怯地上滿了棚,染著我爺爺青青的頭皮,染著我奶奶白白的身體。蟋蟀正在棚糙上伏著,把翅膀摩得嚓嚓響。四處水聲喧譁,像瘋馬群,如野狗幫,似馬非馬,似水非水,遠了,近了,稀了,密了,變化無窮。我爺爺從糙棚裡望出去,見月光中亮出滿山野鳥,白得有些耀眼。山上生著一些毛栗子樹,東一棵西一棵,不像人工所為,樹不大,尚未到結果的年齡,白天已見到葉子上落滿了秋色,月下不見樹葉,恍惚間覺得樹上掛滿了異果,枝枝杈杈都彎曲下墜,把葉子搖得寒率響,細看才知樹上也全是大鳥。爺爺和奶奶都有些麻木,不知何時入睡。
翌日清晨,見半鍋冷粥已被老鼠舔得精光,棚內還有數十匹盈尺的餓鼠在穿梭般跑動。奶奶無心去顧群鼠,在鋪上輾轉反側,臉上汗唏了,留下一道道痕跡。爺爺拿著棍子趕鼠,群鼠霸道兇惡,俱有跳梁之意,打死十幾匹後,才悻悻地退出棚去,散到小山各處覓食。水鳥們已飛去水面捕魚,山上樹上留下了它們的羽毛糞便,白白黑黑斑駁一片。日頭從黃水中初冒出來時,血紅的一個大柿子,似乎戳一下就會流癟。後來東半邊水天一色,中間夾著個翻轉的徹底紅球。一會兒顯出金色來,顯出銀色來,形狀也由狼亢肥碩變得規矩玲瓏。日小水天闊。我爺爺檢視了一下水勢,見昨天插下的樹枝依然齊著水邊,水已平頭,不再見長,四周也沒有了那些張狂的大浪,水如平鏡,旋渦尚有,但都淺了。水上漂來許多雜物,一層層繞著土山。爺爺拿來一支長柄鐵抓鉤,脫了光膀子,挺著一坨坨肉,沿著水邊打撈漂浮物。箱、櫃、房梁、木架、浮樹、鐵桶,各色雜物在爺爺身後排成了隊。奶奶的叫聲已不響亮,一陣陣傳來。爺爺苦著臉,加緊幹活,好像是要藉此把心移開去。有些慄樹被洪水淹了,參差不齊地露出大大小小的冠,葉子全是死色了。在慄樹附近,爺爺看到一團黑白不甚分明的東西在起伏,便卯足了勁。一抓鉤扔過去,聽到水裡噗噗響兩聲,水面上湮開兩片暗紅的顏色,用力拖過來,我爺爺腸胃抽搐成團,吐出一口口黃水來。
爺爺用抓鉤拖上來一個死人。衣服縷縷片片地連著,露出脹鼓鼓的身體。死人挺直雙腿,十個腳趾頭用力張開,肚子已脹成氣球狀,臍眼深陷進去。再往下看,見死人右手握拳,左手歪扭,只餘拇指和食指,其他三指齊根沒了。死人脖子細長,肩胛處被爺爺的抓鉤鑿上兩個黑洞,洞裡流出的汙水把脖子弄髒了。死人下巴上有一圈花白的鬍鬚,凌亂地糾葛在一起。嘴裡兩排結實的黑牙齜出來,上唇和下唇好像被水族吃掉了。鼻子還挺挺的似尖筍。左眼眶變成了一個深深的窟窿,裡邊沉澱著淤泥,右眼球由一根雪白的筋絡掛到耳邊,黑白分明地看著世界。雙眉之間有一個圓圓的洞。頭髮灰白相雜,頭皮皺得如吐盡絲的柞蠶。死人立刻招來了成群的蒼蠅並散發出撲鼻的惡臭。我爺爺閉著眼睛把死人捅下水去,不忍心再去打撈浮物,用力涮淨抓鉤,拄著,一路吐著,挨回了糙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