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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再次輕而易舉地把它們的城堡夷平,哪怕它們的巢穴是螞蟻王國建築史上最輝煌的建築。沒有一點點風,葵花地裡沉悶得像個蒸籠,我酷似蒸籠裡的一隻肉味鮮美的鴨子。我想起在一個城市裡,發生過的一個美麗的故事:一個美麗溫柔的少婦,殺食年輕男子。股肉紅燒,臀肉清蒸,肝和心用白醋生蒜拌之。這個女子吃了許多條男子,吃得紅顏永駐。我想起在故鄉的遙遠的歷史裡,有一個叫易牙的廚師,把自己親生的兒子蒸熟了獻給齊桓公,據說易牙的兒子肉味鮮美,勝過肥羊羔。我更加明白了,人性脆弱得連薄紙都不如。風來了,粗糙的葵花葉片在我頭上粗糙地摩擦著,發出粗糙的聲響。粗糙的葵花葉片像砂紙一樣打磨著我的凸凹不平的心,我感到空前的舒適。風停了,能夠發聲的昆蟲都發出它們最美妙的聲音給我聽。一個大螞蚱的背上馱著一個小螞蚱,附在葵花稈上,它們在交配。在某種意義上,它們和人類一樣。它們一點也不比人類卑賤,人類一點也不比它們高尚。然而,葵花地裡畢竟充滿希望。無數低垂的花盤,像無數嬰孩的臉盤一樣,親切地注視著我。它們給我安慰,給我感知和認識世界的力量,雖然感知和認識是如此痛苦不堪。我突然想到小說《陸奧偶人》的結尾了:作者瞭解了陸奧地方的溺嬰習俗後,在回東京前,偶爾進一家雜貨店,見貨架上擺滿了閉目合十的木偶,木偶上落滿灰塵。由此作者聯想到,這些木偶,就是那些沒及睜眼、沒及啼哭就被溺殺在滾水中的嬰兒……我無法找一個這樣的象徵來寄託我的哀愁,來結束我的文章。葵花?螞蚱?螞蟻?蟋蟀?蚯蚓?……都非常荒唐。什麼都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我在我啄出的隧道里,觸控著棄嬰的白骨,想著這些並不是不善良,並不是不淳樸,並不是不可愛的人們,發出了無法辨明是哭還是笑的聲音。陸奧的棄嬰已成為歷史了吧?保險套、避孕環、避孕藥、結紮輸精輸卵管道、人工流產,可以成為消除陸奧溺嬰殘忍事的有效手段。可是,在這裡,在這片盛開著黃花的土地上,問題多複雜。醫生和鄉政府配合,可以把育齡男女抓到手術床上強行結紮,但誰有妙方,能結紮掉深深植根於故鄉人大腦中的十頭老牛也拉不轉的思想呢?
母親總是一大早就把我和姐姐喊起來。臘月的早晨,地都凍裂了,院子裡杏樹上的枯枝咔叭咔叭響著。風從牆壁上的裂fèng裡尖溜溜地灌進來,我的臉上結著霜花,我的腮上潰爛的凍瘡每天夜裡滲出一些粉狀物,極像白色的霜花。
&ldo;起來吧,起來吧,蘭嫚,金豆,&rdo;母親煩惱地叫著,&ldo;早去早回,趕前不趕後。&rdo;
母親催促著我和姐姐去南山討飯。我忘記那是什麼年月了。我六歲,姐姐十八歲。姐姐帶著我去南山討飯,是我過去的生涯裡最值得回味的事情。飛艇從天上掉下來,一頭紮在我們村東河堤上的時候,是臘月裡的一個早晨‐‐一想起那時候比現在這時候格外寒冷的氣候,我就思維混亂,說話,寫文章,都是前言不搭後語,頭上一句,腚上一句,說著東又想著西,這是小時候凍出來的毛病,怕是難治好了。
那時候我們村的孩子們都去南山討飯,不僅僅是孩子去,老婆也去,大閨女也去。太陽剛冒紅,我們村裡的討飯大軍就向南山進發,一出村時結成一簇,走出半里路就像羊拉屎一樣,稀稀拉拉,遍路都是了。我和姐姐總是跑在最前頭。我們跑,我們用跑來抵禦寒冷;我們一旦不跑,汗水就唏了,空心棉襖像鐵甲一樣嚓啦嚓啦響,冰涼啊冰涼!我們凍急了,我們對寒冷刻骨仇恨。我大罵:&ldo;冷,冷,操你的親娘!&rdo;同行的人都被我逗笑了。
方七老爺的老婆齜牙一笑,說:&ldo;這孩子,好熱的傢伙,操冷的親娘,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