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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已經亮了。趕馬車的人們紛紛吹熄燈光,收拾起糙料架子,準備趕車向前了。
直到這時候,杜秋妹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這條長蛇般的車馬大隊,而且也搞清楚了自己的排子車在這條長蛇陣中的位置:棉花加工廠坐落在一個小山嶺上,一條砂石路從對面嶺上爬下來又爬上去,一直爬進廠裡去。這兩道嶺,恰似兩個大波浪,杜秋妹的位置正好在雙峰夾峙的波谷。
太陽升起來了,通紅的光線照耀著落在大地上的、車輛上的以及杜秋妹頭上的那層薄薄的白霜,一切都反she出令人感到溫暖的紅色光輝,連杜秋妹周圍的人和騾馬驢牛嘴裡噴出的熱氣也帶著迷人的色彩。杜秋妹吃了一點乾糧,活動了一下冰得麻木了的身軀,便開始和她的車右邊一位拉著排子車的大嫂攀談起來。從攀談中知道這位大嫂名叫臘梅,是一位軍人的妻子,家中尚有一個正在吃奶的女孩。她比杜秋妹晚到一會兒,也是連夜趕了幾十里路。原先以為能排上個頭幾名,上午賣了棉花,下午就可趕回家去,哪曾想到是這等陣勢。大嫂十分憂慮,眉頭緊蹙,臉色蒼白。杜秋妹一個年輕姑娘,家中無牽無掛,早點回去晚點回去無所謂,但她為這位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臘梅嫂焦心。她雖然沒有結婚,連物件都沒有,但女人的天性使她完全能夠理解臘梅嫂的心情,於是便想辦法安慰臘梅嫂。她說,也許賣起來是很快的,咱們就像一河被閘住了的水,只要一開閘門,就會嘩嘩地淌過去,放寬心,也許下午就能趕回去的……她的話雖是信口說來,但臘梅嫂卻相信了似的,連連點著頭,臉上浮起了健康女人的那種紅暈。
杜秋妹的排子車前是一輛裝得小山般的馬車,馬車主人披著光板子羊皮襖,戴著黑狗皮帽子,看上去像個半老頭,但當他摘掉皮帽子,杜秋妹才發現他是一個挺嫩的小夥子。他的臉平常得像一塊方方正正的磚坯,渾身上下都好像帶稜帶角。他手腕上帶著一塊亮晶晶的電子手錶。此時,他甩掉了皮襖,滿頭冒著熱氣,在那兒將前後左右的馬糞撿到掛在車下的皮桶裡。馬糞還飄著縷縷熱氣,散發著一股並不使莊稼人討厭甚至有一種親切感的氣味。
杜秋妹是第一次來賣棉花,心裡沒底,便向年輕的車把式打聽起來。車把式正忙著撿糞,不願答理似的抬起頭來,但一看到杜秋妹黑紅的臉盤上那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馬上就春風滿面了。杜秋妹問道:&ldo;撿糞的大哥,你是車把式,走南闖北見識多,估摸著俺們這塊什麼時候能賣上?&rdo;車把式抬腕看看錶,不無炫耀地回答道:&ldo;現在是七點二十八分三十一秒,十二點興許差不離兒。&rdo;杜秋妹聽罷,心中十分高興,忽然記起夜裡的事,便笑著問:&ldo;大哥,昨夜裡俺的車把戳的就是你吧?對不起呀……&rdo;車把式咧著嘴笑起來,露出一口淺黃的牙齒:&ldo;嘿嘿,沒啥,俺就是那毛病,愛嘟噥,你也別往心裡去。&rdo;&ldo;哪能怪你呢?&rdo;杜秋妹說罷忍不住地格格大笑起來。笑聲驚動了馬車右邊那臺十二馬力拖拉機的主人,一個紫赭色麵皮,留著小鬍子,穿著喇叭褲,頗有幾分小玩鬧派頭的小夥子。他正在車頂上蒙頭大睡,此時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狠狠地瞪了杜秋妹一眼,彷彿責怪她的笑聲打斷了他的美夢。他跳下車來,一轉身就往路溝裡撒尿。杜秋妹對著拖拉機啐了一口,紅著臉回到排子車旁。臘梅嫂輕輕地罵著:&ldo;臊狗!死不要臉。&rdo;車把式看不順眼了,一步闖過去,扯住機手的脖領子使勁搡了一把,喝道:&ldo;哎,夥計!狗撒尿還挪挪窩呢,你這麼大個人,怎麼好意思!&rdo;機手被車把式一搡,剩下的半泡尿差不多全撒到褲子裡,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心中好不窩火,意欲以老拳相拼,但一